春日花
2月29日,因为四年才一度,很算是有点特别的日子。
天气不太好,一忽儿阴沉沉,一忽儿细雨绵绵。我向例不大喜欢雨天,所谓“天街小雨润如酥”,我总未能感觉其美。
路边的红叶李都满开了。一点儿都不像才出了正月的样子,花朵争先恐后探知春意。这花的名字很恰如其分,通俗易懂,深红的叶子,略红的花蕊,白色的薄薄的细巧的花瓣,柔弱不堪的样子。但一开起来就是满树,密密匝匝的,却不知为什么,远望去白惨惨一片,很是凄惶的样子。整一个像《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烟鹂,寡淡而乏味。我特意在晴天也看过,很不如我小时候看过的梨花与李花,都是白色,都是薄薄的花瓣,但因红叶李花瓣圆睁,多少有了饱满的润气,看着也心情怡然。
这个时节,梅花早凋了,这个事情上又有古怪,白梅红梅绿梅都颇具个性,美得风姿迥异,暗香浮动,可以清心也;便是蜡梅也好,香气虽然过于浓郁,带着酒气,但也有同好中人。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小区都喜欢种深粉色的梅花,特别俗艳,是梅花里的霓喜之流。我想来想去,只因春日多雨的时节,怎么雨水冲洗,她都会更艳一层,便是常日的雾霾天也是掩不住的丽色,算是奇女子。能在俗世中混出艳名,留得立足之地的,都不简单。大概也是因地制宜的效果。
可惜今年梅花凋得早。因为疫情,整整一个月都未见雾霾,粉梅不适应,先辞春而去了。又碰上忽而天暖到二十七度,玉兰花一树树地开了。
小时候读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读到“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不知怎么就认定了一定是白玉兰,才衬得起松竹梅中竹与梅的情谊。
我很是爱它,一整个春天,桃与樱都占尽风光,唯独白玉兰深得我心,紫玉兰便不行,我再爱紫色,同是这种花,在我心里差了不知几层。
因为这两天忽然冷起来,楼下初开的白玉兰沾了雨水,立刻锈色斑斑,一夜憔悴。像我这样喜欢白玉兰的人,很是不忍心看,心情又灰了一层。
这种春天的花,其开也盛,其败也忽,美得惊心动魄,也是春色挽不住的伤感。
倒是尚且含苞那几株,忍住了前几日浩浩春风煦煦暖阳的引诱,倒还有容我再细赏一回的心情。江南的人,不知为何很喜欢种这种白玉兰花,大学的时候,湖边种了大片大片,风雨之夕后,凋落的不是满地的雪,而是“铁锈”,容易感伤的少女会因此闷闷不乐许久。
还有一种白兰花,夏季的时候总有老太太沿街叫卖,我起初以为只有我们家乡的小城镇才有这样闲的老太太,一元一朵地卖,无论是我奶奶还是外婆,平日怎样俭省的人,这时候都不计较银钱了,看见了都要买,自己衣襟上别一朵,给我也别一朵,香气盈满了衣裳,只可惜那洁白如玉的花顶多只皎洁上一天,隔夜就萎黄了,真的是花瓣都细缩了那种枯萎,蜷得跟爪子似的,枯焦的颜色。
可依旧是香的,连着穿过的衣服都是,有种人去骨犹香的幽气,像《聊斋》里的女子。后来我也种了一株,说是娇气难养,到底年年开花,不辜负我惜花的盛情。花犹如此,人更是自然,一点点好都记在心上,不好,当然也记着,明年便不肯开花给你瞧。谁没有点烈性子呢?
卖花的老太太也有同时卖茉莉花,圆白玲珑的一串,也有卖栀子花,香气更浓烈,不知怎么,都不如白兰花受欢迎。尤其我的初中时代,不知是哪任后勤主任想不开,在老旧破陋的厕所旁种满栀子花,用浓香掩恶臭,硬生生败坏了这好颜色的花朵。后来读亦舒的书,赠花是一束洁白幽烈的栀子花,更为此花觉得不公。
后来想想,大概很多人遇事惯会先遮瞒掩盖,充鼻不闻,充耳亦不闻,能糊涂过去就最好,而不解决根本。凭他怎么想得出来,那香与臭混在一起,越发告诉所有人,此地气味难闻,必定有不堪之物。
这个春天,花时乱了序,人心也错了方寸。
一切都等着复苏,慢慢正常起来。孩子已经会背“碧玉妆成一树高”,会背“千里莺啼绿映红”,希望再晴好一段时间,可以在人少的清晨,带他去看看柳树,看看西湖边的桃花笑春风,可以一起吹吹风,趁着孩子还小,还来得及告诉他,遇事要坦白,切勿隐瞒。因为人类的许多错误,实在是隐瞒下的恶果。也许,他不能长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但我希望,他永远是一个坦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