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利也一样,但他还是比较拘谨的。他习惯性地来到窗前,透过窗户欣赏城市一部分景色,这个位置还算完美,可以看到山下的城市:繁华的街区,灯光完全盖过了天上的星空,也只有天顶星和启惑星还算明亮;山下嘈杂的声音时不时传到山顶,仔细一听,还有美妙的歌声。佛利又望向艾宾诺的西南区域,古代辉煌城的旧址矗立在低矮的房屋中央,金瓦红墙,与周边的环境浑然一体。此外,他还看到了荣耀坛和世纪广场等说不上名的景点。林立的现代建筑和古时候的文明景观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变迁,也彰显了她独有的魅力。
佛利乘着凉风,整个人沉浸在寂静的夜里。他很珍惜此时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轻松和惬意。他回头又欣赏了一下墙上的变幻画,此刻有一种特别想要画画的冲动,但手里有笔却没有像样的纸。庆幸的是他有一支笔,他要把这些全部记录下来。想到这里,他赶忙从衣袖中掏出霍兰大叔送的本子和笔,用飞快的速度记录下看到一切和今天的所发生的一切。
露菲边洗边扯着嗓门唱歌,那是他们家乡的歌谣,他唱得又跑调又难听,可谁又在意呢。他就这么放肆地唱着,那难听的声音已经传遍整栋楼了。直到门敲响了,他这才闭上了嘴巴。赤裸着全身从浴池里跳了出来,没来得及擦身子,捡起地上的衣服就穿了起来。
佛利见他的滑稽样子,强忍着笑走过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三个又矮又胖、古怪笨拙的小家伙。第一眼看上去,佛利还以为是三个小孩子,再一看,发现他们跟自己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乍一看,他们与人类相差无几,也能双脚站立,也有一双可以干活的手,只是五官看起来总感觉别扭:比如鼻子有点儿突兀,耳朵有些尖长,活像个童话故事里描述的小精灵。他们每人用头顶着一盘食物,没等佛利说“请进”,他们便毕恭毕敬的走进屋内,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正眼儿与客人对视一下,将食物放在桌子上就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佛利记得养父母提到过这种人,他们是宁丁人。“宁丁”有矮人的意思,他们确实长得太矮了,因而得名宁丁人。他们智力普遍较低,却也仅次于人类。他们生性胆小,不太愿意接触人类,却一直努力的向人类学习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他们没有语言,只会发出“昂昂”的声音,与人交流只能靠一些简单的手势。
“那是宁丁人吗?”露菲问。
“应该是吧。”
“要知道不是那些女人,我该把身子擦干净。”
佛利哈哈笑道,瞄到桌子上的食物时,他两眼放出了光芒。他正要扑过去大吃一顿,偏偏这个时候,门又一次敲响了。
露菲坏笑着说:“我猜门外不是辛马,就是那几个送饭的宁丁人。”
佛利附和着:“估计还有饭没送够吧。”他边说边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佛利见到他差点儿没叫出声来。来者既不是辛马,也不是宁丁人,而是多日未见的先知——伯舒艮。
露菲的脸上也写着紧张,但更多的是意外两字。他的双眼注视着伯舒艮,一刻也没有离开。伯舒艮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看起来很不高兴,这样尴尬的局面僵持了一会儿,老先知开口打破了僵局:“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吗?”
“不,不是,就是没想到……”兄弟俩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忙把老先知请进屋。
“没想到我伯舒艮回来,对吗?”伯舒艮用他那特有的浑厚嗓门问,整个屋里都充斥着他的声音。老先知找到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好像走了很长的路,要立刻歇一歇。他接着说:“你们两个很可以啊,居然成了人们传颂的英雄。”
“只是运气好罢了。”佛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希望这样的回答能算完美吧,他想。
“我们没觉得自己像个英雄。”露菲说。
“别太小看了自己,说不定哪天你就受人崇拜了。这不已经灵验了吗?”
兄弟俩不善言辞,只是呵呵地尴尬一笑,算是回应了伯舒艮的话。
露菲突然转移话题说:“您不是回故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我没有回去,而是一直待在艾宾诺。有人通知了我,说有两个素亚的小孩儿来到了国城,我想到是你们来了,就赶到了这里和你们见上一面。”
露菲接着问:“我们都以为您不回来了呢。那您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预测到蓝人会在近期对鄱安纳下手,所以来这里恳请上级能够搬兵救城,可他们一致认为我的话不可信,没有听我的劝告。可事实真的发生了,就在今天。”
“那上级应该向你道歉了吧?”
“他们向我道歉?你们太天真了!”伯舒艮故意提高嗓门说道。说到这里,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怒目圆睁,用相当不满的口吻接着说:“他们竭力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怪我的能力失效,难以做出判断!造成这一后果的主要原因就是我!自己身上的问题一大堆,却偏偏让民众把矛头对准了我,我真是最可怜的家伙!哎,做个好人真的难啊。”说罢,他拿起桌上的一块肉,猛地塞进了嘴里:“真扫兴,竟然没有酒!”
听伯舒艮这么一说,露菲和佛利面面相视,同时想起了今天在帐篷里听到的维将军与赞将军的谈话。
“怪不得您的情绪不太好。”露菲有点儿心疼老人。
“是啊。”老人看了看露菲,又看了看佛利,然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们两个捣蛋鬼,不好好在庄园待着,半夜三更偷跑出来,你们胆子不小,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伯舒艮这么一说,露菲和佛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还清楚地记得夯伯所说的话,眼前这位老人实在是不好对付。
老先知见兄弟俩都低着脑袋沉默不语,便也没再继续追责,态度又改以往的和颜悦色:“好了,你们也不用那么紧张,如果你们没有偷偷溜掉的话,怎么会派到战场,又怎么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功臣。”说完,他又用夹子夹起一块肉塞到了嘴里。
露菲疑惑地看了一眼佛利,又转过头问伯舒艮:“意思是,我们会在战场上引出那些怪物,也是您占卜出来的?”
伯舒艮神秘一笑,说道:“这么多偶尔,肯定就不是巧合。但我也没那么大本事,不可能什么都给你们安排好,我只是预测到你们能扭转战场的局势,具体是怎么做的,还要看天。”说到这儿,伯舒艮指了指上面比划了一下,“不过你们能以这么夸张的结局收场,这倒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很快,你们的故事就会在全国传遍,甚至是整个渊舟,毕竟这是场漂亮的胜利战,大部分人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太明白,恩莱克人为什么突然袭击了鄱安纳,这有点儿突然得太突然了。”
伯舒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发问的佛利·巴兰德,说道:“很可惜,这是个谜团,我作为占卜师一直没有研究透。不过,万幸的是我们赢了。”
“那接下来,我们会不会打回去?”
“这个不太现实,能赶走侵略者就是最好的回击和报复,但要真打回去,就有可能导致一场对恩国的全面战争。我们不是没有实力与之一战,可你得考虑清楚,打仗的话是要花钱的,也是要死人的,更何况那必定是一场持续时间很久的战争,军费、物资、人力……一旦全面开战,后果难以估量,可能几十年的发展都要化为乌有。我猜测,我们国家的高层决策者不会对此善罢甘休,但也绝不会以暴制暴,最有效的对策,就是在渊舟全境谴责一番恩国的暴行,顺便宣扬一下我们的战果,让周边的盟国更好地与我们紧密团结。”
“真可惜……”佛利撇了撇嘴,失落的低下头。他无意的一句叹气话却被先知听到了。
“可惜什么?你以为打仗是闹着玩的?”
佛利没再说话。
伯舒艮倒上一杯水,与露菲和佛利碰杯,“好了,不谈论那些了。欢迎你们来到艾宾诺,也祝贺你们成为凯旋的英雄。”
三人坐在一起享用晚餐,这个场景,让露菲和佛利回想起与伯舒艮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既温馨而又开心,和今晚一样,很值得把它保存在记忆里。
佛利是三人中最开心的一个。他死里逃生,又成为了国家英雄,有一大群人向他送来掌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得到那么多人的赞许,内心自然有些膨胀。借着高兴劲,他大胆地向老先知问道:“尊长,能告诉我们,我们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事情吗?帮我们占卜一次吧!”
“听着,”伯舒艮严肃地说,“接下来对你们来讲,是好事也是坏事。夏根境国家主要负责人——贵国公华丽文知道了你们的事迹,点名要为你们嘉奖。”
听到这里,兄弟俩面面相视,不约而同地露出兴奋得笑容,虽然他们不知道谁是华丽文,但听到“贵国公”三个字,绝对是很有权势的人。
“先别着急高兴,我的话还没说完,”伯舒艮继续说,“维戈崭将军是不是提议你们接受全国人民的礼遇?”
二人点点头。
“接受礼遇,就表示你们的身份在全国人民面前暴露了,你们的面孔一看就不是本国人,贵国公或者主持人肯定会详细介绍你们,包括你们的是哪个国家,属于什么民族,如果是这样,佛利,你想过后果没有?”老先知的眼神转向佛利·巴兰德。
佛利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换成一副疑惑的表情:“后果?什么后果?”
伯舒艮刚要说话,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把话咽了回去。
佛利紧盯着老先知,老先知也看着佛利。此刻佛利觉察到了,伯舒艮是有重要的信息要说,但没想到先知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失望。
“后果嘛?我怕你承受不起那么多的赞美和掌声。”
虽然佛利一直被认为是个差生,就连哥哥也时常看扁自己,可他的分析能力却是露菲比不了的,或许这是生父生母赐予他的最好的礼物。伯舒艮的眼神和语气告诉自己,这家伙肯定在说谎!他自己分析了一下老先知的话,想到了今早昂克森的举动:为什么,为什么蓝人元帅要查看我的手心?为什么知道我是希丹人后就要杀了我?为什么奇笃被炸死后,昂克森就下令撤军……
思来想去,佛利突然得到一个很坏很坏,却又难以下定的结论:恩莱克人是一直想杀的,不是希丹人,而是——我!
一连串的蹊跷让佛利毛骨悚然:如果自己暴露给了蓝人,也极有可能引蓝人派遣刺客来刺杀自己。想到这里,他仿佛触电一般打了个寒颤。
佛利的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突然,伯舒艮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肩上,笑着对他说:“你就别再乱想了!我只是吓唬吓唬你罢了,哈哈!”
露菲·巴兰德也附和着笑了笑,当然他肯定不知道,先知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不过这一拍并没有让佛利放松顾虑,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测——伯舒艮就是故意瞒着自己,他肯定知道有关自己的秘密,也肯定知道恩莱克人为什么要针对自己。他从一开始就故意瞒着自己。到底我的身上还有多少秘密,为什么他要刻意隐瞒呢?
很可惜的是,直到伯舒艮最终离开,佛利也没有张开嘴说出他想问的话。
“看得出来,你们很珍惜这次授勋的机会,那就把这次机会牢牢把握住,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意义起来。”伯舒艮叹了口气,失落地说,“听着,今晚我就要离开艾宾诺,先回鄱安纳帮朋友安顿一下事务,接下来我要真正回到自己的故乡,这一回,是真的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办法见面了。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要相互照顾,相互忍让。艾宾诺并不是美丽的天堂,这里有好人,也一定有坏人,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凡事只能依靠自己。”
“那辛马他们呢?”露菲怯生生地问。
“他们肯定还要执行任务,说不定几天之后就走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艾宾诺的市民大多比较冷漠,比较自私。这里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狡诈的、爱慕虚荣、自大、毫无诚信、贪婪的…反正我对这里人没有什么好感。别看城市很繁华,不代表这里的人就高尚、热情。还记得我刚才提到的‘华丽文’吗,那家伙……”伯舒艮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摇着脑袋,“那个坏胖子,一定离他远点儿。”
两人像懂事的孩子一样纷纷点头,虽然他们根本不认识先知提到的“华丽文”,彼此的心情也是失落落的,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沉闷的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露菲突然开口道:“尊长,您要回故乡看望妻儿吗?那要何时回来?”
“我没有妻儿。”先知头也不抬,语气也十分平静。
听了伯舒艮的回答,两人都很吃惊。认识这么久了,却不知年近半百的伯舒艮竟然还没有娶妻生子,这让他们难以理解,也让他们心生惋惜。
老人端起水杯再次与露菲和佛利碰杯,他说:“吃完这顿饭,我很难说何时才能在再度相聚。每次和你们在一起聊天、吃饭,我总是特别开心。我会向神祷告,祝愿你们平安。再过几天,就是夏根境的建国日,那一天你们将受万人瞩目。”
伯舒艮临走前,像老姬一样絮絮叨叨,反复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要小心警惕,要相互照料。他还一直强调让佛利放心,别把自己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可是敏感而又警觉的佛利怎么会轻易相信伯舒艮的话。
佛利并没有向伯舒艮说明自己的推测,原因有两个:首先,他清楚的明白,伯舒艮这个倔老头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的;那第二个原因,就是露菲。如果露菲也认为自己的推理有道理,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把一切责任甩在我的身上……
就这样,佛利一直沉沦在自己的思索和担忧中,直到最后怎么送走的伯舒艮,他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