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州苍仑府——夜幕降临后,赫帝瓦大会在夺盟大赛的推动下来到了最高潮。位于城中央的七部盟首金帐内,坐在首位的巴尔汗,对着周围的亲信部众大肆赞扬燕平钧,
“我儿神勇,白天在台上,大振我部声威,这下看来,本王今后可以高枕无忧了。”众人纷纷附和,点头称道。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名师无弱徒,今日之胜非孩儿之功也,多亏了父王和老师的悉心栽培,才有平钧今日。”燕平钧难得露出笑容并且说了几句奉承的话,这让巴尔汗更加高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猎捷部大帐中,野心家们正在策划一场可怕的阴谋……
“南人的关内侯代表他们的皇帝,三个月前来信,愿意支持我捷猎部做七部的首领,草原的主人,并且提供了大量武器,只要我们起事成功,就可以取消《绿江之盟》。我七部,不对,是六部,从此便可以与南人平起平坐。将来,我们厉兵秣马,即便是拿下燕蓟府和整个瀚朝也未尝不可!”耶鲁汗满饮杯中之酒,放下豪言壮语。
“可是,盟主平日里带我们不薄啊。况且这几年来,寅啸部兵强马壮,即便我们三部联合起来,恐怕也未必是对手。”撼山部首领铁齿汗有些犹豫。
“待我们不薄?两百年前,蒙格王设立赫帝瓦大会,用意便是让七部轮任盟主,以保我们能够齐心对付南人。可三十年来,寅啸部独霸盟主之位,对我们呼来喝去。还败给了南人,俯首称臣,还禁止我们劫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牧民们忍饥挨饿,丢尽了草原的脸。这般丑态,怎么配当盟主!”镇元部首领定金汗忿忿道,狠狠地将酒杯拍在案上。
三部首领的心腹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突然,一队人带刀披甲闯入了营帐,包围了坐席,
“现在,在坐各位都是一条绳的蚂蚱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现在,还有人有异议,那么就休怪本王无情了。”耶鲁汗抬手示意,士兵们一齐“唰”地拔出刀来,对着众人。
定金汗被刀尖渗出的寒意吓得瑟瑟发抖,“耶鲁汗,都是兄弟,何至于此啊,你这是要断了大家的退路啊!”
铁齿汗不屑地大笑,并从胸中摸出一块雕刻着巨熊的铁牌,丢向耶鲁汗,“老子打进这个帐篷起,就没想过退路。耶鲁汗,我的兵全都交给你。至于这个懦夫,如果他实在没有胆量,我们就先杀了他,再让撼山部给寅啸部陪葬!”
“老兄,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才是我们草原的英雄,我也正有此意。既然这样,就拿这个懦夫开刀、祭旗吧!”耶鲁汗站起身,走到定金汗身边,夺过一位士兵手中的刀,横在他颈前,“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别别别,我干,我干!”定金汗被惊出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地从腰间取下一块雕刻着巨象的铁牌,递给了耶鲁汗。
耶鲁汗满意地接下兵符,喝退了士兵。三大首领,共举一杯酒,一口饮尽,异口同声:“我们今日在此,向伟大的昆仑神起誓,共结同盟,谋定大业,如有背叛者,叫他魂魄贬下九幽,永世不得超生!希望昆仑神保佑我们马到功成,七部铁盟,再无寅啸!”三个人一齐将酒杯摔碎在地。
盟主金帐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大家都有些醉了,萨满弘多吉向巴尔汗提出要出帐醒酒,巴尔汗欣然应允。
“韩统领,大汗有令,兄弟们辛苦了,今夜休岗,给些赏钱请兄弟们喝酒吃肉。”出账后,弘吉多接近亲卫统领,对他耳语几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
“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过大汗和萨满大人了。走,兄弟们,咱也喝酒吃肉去。”韩统领招呼着站岗的卫兵离开,
“小声点,惊扰了大汗的雅兴,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是,萨满大人教训的是。”
诡计得逞后,弘吉多发出一阵诡异的奸笑,从袖口掏出一根竹管,将管口对准天空,轻轻摇动,“咻”的一声,一道火光升起,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出猩红色的猛虎图案,仿佛将残月染成了血色。
说时迟那时快,捷猎部、镇元部、撼山部的几乎全部族人都迅速出动,向金帐的方向靠拢,不久后,就将金帐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耶鲁汗、弘吉多、点金汗站在部队的最前面,将包围圈越缩越小……
耶鲁汗手持战斧,率先冲入金帐,其余两人与身后的亲卫军紧随其后。
帐内众人都已喝得酩酊大醉,再加上毫无防备,被这突然发生的剧变吓得酒醒了大半,“耶鲁汗,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带这么多兵私闯金帐,这是死罪!”巴尔汗大怒。
“哈哈哈,你这蠢货,事到如今,看来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啊,来人,把帐内的人通通杀光,取巴尔汗和燕平钧首级者,赏万金!”耶鲁汗已经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老东西,你已经死到临头了。”弘吉多以大笑嘲讽。
“弘吉多,本王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巴尔汗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耶鲁汗身旁的弘吉多。
“你这条昏聩的老病猫,早就不是当年的草原猛虎了。我追随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忠心伺候,可你有功不赏,无过却罚,今天你的末日到了,草原王的位置该换人了!”弘吉多大放厥词,眼神中喷射着仇恨与怒火。
看着眼前的弘吉多,燕平钧心里五味杂陈,对这位昔日的恩师感到陌生,感到心脏有种近乎被撕裂的疼痛,他猛地拔出双剑,“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我杀了你!”
一队士兵蜂拥而上,手中长矛乱刺,帐内顿时血流成河,没过多久,巴尔汗的众多亲信几乎死伤殆尽,只剩他们父子背靠背,深陷重围之中,年老力衰的巴尔王在车轮战中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他喘着粗气:“儿啊,你快跑,为父掩护你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们父子同生共死,要么一起杀出去,要么一起死在这!”燕平钧说罢挥剑斩下一个敌人的头颅。
“蠢货,都是我老迈昏聩,才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对不起枉死的族人们,但你不同,你是我寅啸部最后的希望了……记着,给爹报仇,快跑!”巴尔汗目眦欲裂,怒喝一声,拼尽全身气力,抡动双钺,杀出一条通道,掩护燕平钧逃出金帐,目送他骑上快马飞奔逃离。
“来人呐,给我追,决不能让燕平钧跑了!”
“平钧,往南逃,别回头……”巴尔汗终于支撑不住,力竭倒地,士兵们一拥而上,刀砍矛刺,争夺着残肢断臂……
“全城搜捕寅啸部余孽,高于马鞭的男子全部处死,女子充作军妓,孩童收为奴隶,牛羊均分六部。册封弘吉多为六部大祭司,总揽一切教务,定金汗为六部兵马总督,总揽一切军务,由我担任六部盟主,总揽一切政务……”战斗平息后,耶鲁汗论功行赏,同时不忘肃清后患,将寅啸部几乎灭族,处死了立场不坚定的铁齿汗以及巴尔汗的死忠东青汗,并且极力威慑、打压其余中立四部,捷猎部成为余下六部之首,耶鲁汗正式成为苍仑府盟首金帐的主人。这场浩劫,打破了自蒙格王以来维持了两百余年的草原和平,实现了力量与权势的重新洗牌。后世巴赫汗国的《金帐书·贰臣传》将此次兵变称作“狼熊之乱”。
燕平钧逃出重围后,离金帐愈来愈远,听着父亲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眼泪夺眶而出,他强忍住心中悲痛,俯身趴在马背上,以减小前进的阻力。暂时将追兵甩开一段距离后,他毫无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全速向着瀚朝边境狂奔……
——京州燕蓟府——“都等了半个时辰了,朝会应该早就散了,这关内侯怎么还不来,是不是故意把我们晾在这。”关内侯府的会客厅内,刘煜钧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发着牢骚。
“二公子,您稍安勿躁,关内侯乃皇室重臣,事务繁忙,也是情理之中。”郝建行安抚他的情绪,不断为关内侯打圆场。
“你说这种事,老爷子何必让我亲自跑一趟,我也不懂这些,劳神费时,还不讨好,你一个人来不就够了吗。要不是因为晟睿,我才不来。”刘煜钧嚼着橘子还不忘继续抱怨。
“让刘兄久等了,皇叔与皇兄正在探望皇祖母,先由我来接待二位贵客。”衣着朴素的安王走进厅内,招呼二人。
“微臣,拜见安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郝建行起身离座,躬身行礼。
“晟睿,好久不见啊。”刘煜钧对他挥了挥手,
“算来已有四年未见了,我甚是想念刘兄啊,明国公近来身体可好吗?”
“家父一切都好,有劳贤弟挂念。不知,此次会谈,所为何事。”刘煜钧正经起来,坐直身体。
“哎!我们兄弟难得相见,以叙旧为主,若要谈正事,也等皇叔回来再说。我特意从自己府上带了好酒,晋国公进贡上来的北泰特产的梅子酒,尝尝?”
“既然贤弟盛情邀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日来个一醉方休!”
“来人,上酒!”
二人推杯换盏,丝毫不顾坐在一旁的郝建行,“这酒滋味醇厚,确是佳品哪。”
“既然刘兄喜欢,我到时差人送几坛给你带回江州喝。”
“在下无功不受禄啊。”
“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何必说这些客套话,生分了,来,喝酒喝酒!”
……
王胥仁快马加鞭,赶回府中,询问家仆,
“二公子,现在如何?”
“二公子和安王殿下一起喝醉了……”
“什么?!”
他急忙往会客厅里走去,看到两人已喝得晃晃悠悠、满脸通红,一时间哭笑不得,
“让二公子和郝大人久等了。”王胥仁满脸堆笑,拱手作揖,充满歉意地说道。
“岂敢岂敢,这是属下分内之事。”郝建行急忙起身还礼。
二人落座后开始商谈此次会见的主要事项,而安王和刘煜钧已然醉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为了搅乱草原七部,朝廷支出了很多武器与粮草,如今库里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晋国公已答应增加武器和金属的上供。江州,乃富庶之地,希望明国公可以多供给朝廷一些粮草和木材,以解燃眉之急。”
“侯爷,您是不知道啊,金坛府、吴中府、杭州府、明州府等地,连年天灾,粮食歉收,再加上倭寇劫掠,百姓日子过得很苦啊,明公为赈灾,调用私库,哪还有余粮上缴啊,还望侯爷见谅。不过请侯爷放心,明公早有言在先,一旦京师有难,我军必当第一时间赶到,勤王保驾。”
……
一阵激烈的讨论后,最终双方并没有达成预想的共识,郝建行和随从侍卫将安王和刘煜钧背到门口,扶他们上了马车,王胥仁一路相送。
“不必再送了,侯爷,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刘氏永远忠于皇室。我先护送安王和二公子回去,改日再聚。”
“郝大人,回去好好和明国公再商量商量,老夫等你的好消息!”
车夫驱马奔驰,离开侯府。跑出一段距离后,刘煜钧醒了过来,长出一口气,
“可算是结束了。”
“公子,你没醉啊。”
“在吴中,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千杯不倒翁’,这区区两坛酒,怎么可能喝倒我,不过是本少爷不想掺和你们之间的这些破事罢了。晟睿倒是真的喝醉了,让车夫快些,好送他回去休息。”
到达安王府,刘煜钧扶着安王走进去,“老郝,你带着弟兄们先去驿馆,我先送晟睿进去休息,完事后在城里逛逛,你们不用管我。”
“是,公子,那您注意安全。”郝建行拜别刘煜钧,带着随从去了大使驿馆。
将安王带回寝宫后,扶他坐在床上,命下人熬的醒酒汤送了进来,他左手端碗,右手提着调羹,舀起一小口,放在唇前吹凉,再送入他口中……不一会儿,他便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刘煜钧,他咳嗽几声,
“刘兄啊,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喝多了,有些失态,让你见笑了。还劳烦你亲自喂我……”
“跟哥还说这些话,小时候,我们在明州,你什么糗样我没见过。你生病了,哪次不是我给你煎药,何必大惊小怪。”
“刘兄,刘兄救我啊……”安王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泪如泉涌,他紧紧抓住刘煜钧的衣袖不放,
“贤弟,何出此言啊,你乃当今圣上胞弟,谁敢害你!”
“正是皇兄想要加害于我啊!皇祖父当年立我为皇太孙,兄长一直怀恨在心,继位之后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刚在梦中,我就见到皇兄派刺客前来杀我……若非皇祖母和皇叔相护,恐怕我已经命在不测了……”
“果真有此事……先皇当年将你流放明州,改立当今圣上为太子,确是积怨已久……不知道,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夺回属于我的皇位,方能保全性命。还望刘兄在令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只要将明国公争取到我这边来,便有十足的把握战胜皇兄……”
刘煜钧面露难色,“这……毕竟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谈的,何必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更何况,老爷子那边我也做不了主,你知道的,我和他关系一向很差。”
……
一场宫廷政变正在酝酿之中,这既是手足兄弟之间的较量,也是不同集团之间的对抗,血雨腥风即将笼罩京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