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显然已经认同了顾灵岩的看法。
谁能想到,一场胜仗,居然把杨家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明明是立了功的忠烈世家。
男丁打光了。
女将冒着生命危险才解了围城之困。
没有把杨家人活着带回来,却带回一个烫手山芋。
一时间,“帮杨家渡过难关”的字幕,相继在众人脑袋上凝结,显然都被顾灵岩的一番话干焦虑了。
唯独老太君岿然不动,脑袋上一点雾气凝字的趋势都没有。
顾灵岩心中忍不住暗暗感慨,老太君不愧是家主,定力果然不同寻常。
自己这个金手指,想要对定力好的人起效,还是得多费点功夫。
老太君笑着安慰:“毕竟刚立了大功,倒也不必为远忧如此发愁。你们都说说,此局该如何解?”
杨景玉咬牙道:“娘!退敌之后,锦初传讯于圣上,圣上让我们尽快轻装赶回京都,一路几乎不惊动人。想必也是不想见到英宗,干脆……反正他已经不是皇帝,误国不说,还害了我们杨家的好儿郎!”
言语间便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眼底凶光若隐若现。
顾灵岩听得眼角直抽,心想二姑还真是一位奇女子。
前脚说京中人心复杂,年轻人把握不住,后脚自己两眼一睁就要宰太上皇。
属实难绷!
不过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她,肯定也想把留学生宰了。
老太君白了她一眼:“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英宗被救回,并非只有你一人知道,若英宗驾崩,我杨家作为臣子,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这……”
杨景玉眉头一拧:“再不然就给圣上献药,让圣上帮英宗清心寡欲!”
老太君反问:“圣上乃一国之君,缺你一颗药?若你这样做,只会显得更加心虚!”
杨景玉有些烦躁:“那您说怎么办?”
老太君没有说话,只是扫了众人一眼,最宝贝的孙女沉默不语,最信赖的四孙媳秀眉紧锁,还有一个六神无主的大孙媳。
她摇了摇头:“车到山前必有路,况我杨家洁身自好,在京中也有不少朋友,你们倒也不必为远忧如此发愁。都回去休息吧,明日……迎我们杨家的好儿郎回家!”
“是!”
众人都有些戚戚然,尤其是杨锦初,目光更是晦暗。
她冒险奇袭北契陪都,固然是解围城困局的不二之选,但她也是真的期望能亲人重逢。
结果不曾想,带回来的只有亲人的骨灰。
老太君又叫住了她们:“景玉,锦初,你们先在家休息,明早再回仙泉驿也不迟!”
杨锦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
“灵岩!”
“奶奶!”
“你留一下。”
“嗯?”
顾灵岩有些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其他人更是奇怪,老太君居然单独留下顾灵岩问话。
只是对人心算计有些见解,值得如此青眼相加么?
但她们也都没说什么,各自散了去。
很快,后祠只剩下两个人。
老太君慈爱地看他了一眼:“方才奶奶看你欲言又止,可是心中有了解法?”
顾灵岩点了点头:“回奶奶,我有三解。”
“哪三解?”
“上解劝谏圣上重掌朝政,整肃朝纪,缓和党争;中解投圣上所好,以免奸相蒙蔽天听;下解投靠奸相,寻求庇护,自不会陷入危机。”
“心中既有三解,方才为何不说?”
老太君笑着问道,她看向顾灵岩的目光颇为柔和,显然这个赘婿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顾灵岩无奈摇头:“上解太过困难,纵观史书历代君王,初期勤勉,后期懒政的比比皆是,浪子回头的却一个都没有。
下解更是不用说,杨家有将门风骨,岂能向奸相低头?只说出来,便有辱门楣。
莫说下解,就算中解,也如同小人弄臣一般。
况且圣上非能轻易讨好之人,这些年鱼虫花鸟奇珍异石,从四面八方不断流入皇宫。
可得到圣上宠信的才有几人?此解未必比上解容易,且难被清流直臣所容。
我暂未想出对策,就不说出来让大家不高兴了。”
“说的甚好!”
老太君笑着摆了摆手,拄着檀木杖站起身来。
顾灵岩赶忙上前搀扶。
老太君看了他一眼,她可太喜欢这个孙女婿说话了,今天顾灵岩着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摇头笑道:“如此乱局,本就不应该让你一个小辈撑着。你不必想太多,且回去好好读书,明日祭祖之后,奶奶便传你《珏龙心经》。”
与此同时,终于有一团雾气在她脑袋上凝结。
【萧渐秋的愿望】:希望灵岩能成长起来,莫要让锦初太累了。
“是!”
顾灵岩心中微喜,杨家《珏龙心经》堪称顶级,不然也不可能造就这么多名将。
本来老太太的意思是,让自己博览杨家藏书,自己试着从中补全心法,以此来判断自己的悟性,从而决定要不要传授,没想到今日坐上了直通车。
虽说看老太太的样子,只是想把自己当成杨锦初的贤内助培养。
但能对一个刚入门不久的赘婿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
老太君轻叹一声:“明日我便求见陛下,求他撤了锦初的将职,这些时日你多陪陪她,这孩子太苦了。”
顾灵岩有些好奇:“奶奶,锦初她……”
“初来京都之时,你对锦初什么印象?”
“天之骄女,战神苗子,年轻一辈无人能出其右。”
“那你可知,权贵子弟如何称呼她?”
“如何称呼?”
“丧门星!”
老太君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说不出的心痛。
顾灵岩心中不解:“为何会这么说?”
老太君轻叹了一口气:“十七年前那一战,杨家儿郎但凡成年,都随君北征,除了大郎侥幸重伤而归,其他要么折在北契境内,要么死在守城墙上。
那一天,锦初刚好出生。
后来,四郎不说了,战死的时候锦初年纪尚小。
她第一次上战场,便是跟着五郎,五郎战死之后,又跟六郎,后来六郎如何,你应该也知道了。
他们战死的时间……都是锦初的生日。
那些小坏种说杨家男儿都是锦初害死的,久而久之她自己都相信了。
后来她听说杨家人都在北契陪都,便一直想要打过去把人救回来,只是一直被我压着。
这次情况突然,朝廷连作战图都没来得及发。
奇袭北契陪都,与其说她是灵光乍现,不如说是早有打算。
结果却……”
说到这里。
老太太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啜泣了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好情绪,拉住顾灵岩的手:“虽说你们感情尚浅,但她并不排斥你,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有办法,对吧?”
又把我当心碎女武神的人形疗伤丹药了……
顾灵岩只能说道:“我尽力!”
老太太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你能来,是我们杨家的福气!”
“奶奶言重了!”
顾灵岩心中有些触动,却也没把这句夸赞太放在心上。
一路陪老太太絮叨,将其送到独院,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小院子里,还是只有一屋明亮。
他望了望漆黑的卧房,挠了挠头,朝书房走去。
老实说。
他觉得杨锦初这个好女孩,只是内心过于封闭,相处起来很困难。
而且杨锦初说过,她接受自己这个丈夫,但希望自己不要强迫她圆房。
现在她心情正复杂,应当已经自行睡下,还是先不要自讨没趣了。
书房有一小榻,将就一夜便好。
“吱呀!”
顾灵岩推开书房的门。
却看到书桌前坐着一个绝美的女子。
杨锦初捧着他读书时记的笔记,似在认真阅读,好像没有察觉到顾灵岩进屋。
只是她瞳孔没有聚焦,捏着书页的指节也有些发白,注意力明显没有在书册上。
烛光温和,映在她的脸上,让本来有些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顾灵岩走到了一边:“锦初,你……”
“你回来了?”
杨锦初抬起头,语气似带着一丝质问:“你为何不回卧房里睡?”
顾灵岩咧了咧嘴:“我……”
话还没出口。
他只觉眼前一晃。
杨锦初居然已经除下了衣物,身材挺立,皮肤白皙,和她的容颜一样动人。
只是上面有不少刀剑旧伤,心脏下三寸,还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在温润的肤色之中显得分外刺眼。
顾灵岩愣住了,有些心疼,又有些口干舌燥。
大婚之日,她还有着本能的抗拒,今日……
刚才在祠堂时,我们还是点头之交呢。
现在,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就这样出现。
在我的书房里。
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
可,可这也太突然了啊,没逻辑啊!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
温软的娇躯已经欺入怀中,轻轻枕在他肩上。
杨锦初咬了咬嘴唇:“我们……圆房吧!”
【杨锦初的愿望】:尽快诞下子嗣,为杨家赎罪。
顾灵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