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曹蔡仲听闻周仪的话,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
“且容我回去禀报一番,你先回家里等我消息!”
说完之后,蔡仲带着征收回来的品布和财用钱消失在都乡富贵里外面。
周仪看着这支征收队伍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哎!”
他唏嘘一声,转身返回那时不时漏风的破旧房子里。
不一会儿,房子门口外,又出现了一道身影,殷连回来了。
“小郎,你那边什么情况?”
殷连轻车熟路走进房子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给自己倒水喝。
“欠缴严重。”
周仪摊开双手说道。
“一样。”
殷连脸上也满是无奈。
征收品布是嘉禾元年东吴至尊孙权临时颁发的政令,而财用钱是每年都要征收。
除了这两项税收之外,在江东孙吴势力掌控下的荆州、扬州、交州等地,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赋税。
各地百姓背负巨额税款,苦不堪言。
就连周仪、殷连这样的县吏,也会因为征收不到足额的税收而导致受到处罚。
轻则罚款,重则棍棒伺候,县吏被棍刑打死打残之事时有发生。
没钱?
没关系,直接倒欠府衙罚款,通过慢慢为府衙效力的方式来偿还。
“这次怕是少不了挨一顿棍棒了。”
殷连忍不住叹气,他在周仪家里坐了一会,便起身辞别,说回去给田地除草。
送走了殷连之后,周仪更加沉默。
他这具躯体的前身是一个外来乡民,因为战乱从荆北地区迁徙到荆南的长沙郡。
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田地。
就连目前这间用于栖身的屋舍,也是因为当了小小县吏之后,府衙那边临时拨给周仪住的。
府衙说作为临湘侯国的县吏,岂能居无定所?
只不过这间临时屋舍,实在是太破旧了。
刚开始周仪本想投靠本地的豪强,当个部曲,附庸强者,慢慢寻找机会,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但是在流动人员登记过程中,由于周仪识字,直接被府衙给强制征调。
“在江东,当府衙吏员哪有给豪强当附属好?”
江东的政治生态十分独特,豪强、世家、门阀与孙氏共治江东。
很多事情,孙权说了不算,得以陆逊为首的士族人员点头了,孙权才能办事。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周仪不再去多想。
当天傍晚,县衙那边来人,是尉曹手底下的一名小厮。
小厮告诉周仪,说临湘侯相郭君、临湘侯丞丁琰正在起草文书,向太常潘濬、临湘侯步骘、上大将军陆逊汇报了关于目前临湘侯国境内的品布和财用钱征收情况。
同时也将周仪提出来的建议呈交了上去。
“带上了我的名字?”
周仪皱眉。
小厮点头,回答:“正是,小郎勿要担心,事成之后,定然少不了小郎的功劳。”
匆匆交待几句,让周仪继续在家中等候消息之后,小厮又转身离开。
周仪喃喃自语:“说得好听,事成之后随便给个口头奖励,事若不成,锅从天上来。”
江东内部势力斗争极为严重。
一是孙氏与江东当地世家门阀的斗争。
二是世家门阀内部之间的斗争,顾陆朱张四大姓氏势力暗流涌动。
三是外来流寓系和孙氏、当地世家的斗争,代表人物是鲁肃、步骘、诸葛瑾等等。
四是投降派和孙氏之间的互相提防,比如原本追随刘表、后来追随刘备、现在追随孙权的太常潘濬。
这种斗争的具体表现,在荆州境内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仪所在的临湘侯国,实际上就是临湘侯步骘的领地,同时,荆州武昌城内还有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濬坐镇。
这还没完,孙权又留了个太子孙登在武昌,节制着陆逊和潘濬。
各种势力盘根错杂。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周仪把心态放宽,煮起了他从府衙贷食的米,过上了该吃吃,该睡睡,没米问府衙大队借的日子。
第二天,尉曹蔡仲又带着一队人来到了都乡富贵里。
“步侯不同意,要求我们接着征收。”
蔡仲摊开双手。
周仪无言以对,像步骘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即便对方知道临湘侯国里的具体情况又如何?
视民众为草芥的态度,才是一个乱世上位者该有的态度,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步骘想要最大限度压榨临湘侯国里的每一个人,这给了下面负责具体执行的县吏们极大压力。
现场一片安静。
蔡仲已经用尽了手段,该征收的已经征收上来,有些家庭没有品布、财用钱,就直接拿走米粮。
如今实在是一粒都没有了。
“走吧,做做样子也好。”
最终,尉曹蔡仲还是带着众吏员,继续在都乡富贵里转悠了两圈。
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去汇报。
傍晚,周仪回到家中,思考着今日所看到的民众眼里暗藏的疯狂。
“要出事了。”
周仪的判断没有错,当天夜里,有乡民因为不满临湘侯国繁重的赋税条例,自发聚集成队,向临湘侯国府衙发起了冲击。
都乡富贵里也有人参与了,声势浩大。
临湘侯相郭君、丞丁琰率军镇压了一个晚上,勉强平定了此次叛乱。
驻扎在茶陵的步骘得知消息后,连夜带了一支大军回来,坐镇临湘侯国。
“步侯回来了,此事想必要彻查到底。”
殷连来到周仪的破屋中,跟周仪分享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估计有一个算一个,没人能跑。”
“到时候可不要牵扯到我们身上。”
他表示有点担忧。
周仪摇摇头,说道:“未必。”
步骘虽然是临湘侯,但这临湘侯国,可未必是步骘说了算。
孙权、陆逊、潘濬都有棋子安插在此地,错综复杂。
“但愿如此吧。”
殷连长叹一声。
事实正如周仪的猜测那般,一开始,步骘决定铁血镇杀,命令才刚颁布出去,兵马还没来得及聚集。
这条命令又宣布作废,据说是太常潘濬从武昌赶了过来。
临湘侯府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周仪接触不到。
又过两天,临湘侯国只处置了三名带头冲击府衙的人员,随后这事便以法不责众为由,既往不咎了,公告上写着下不为例之类的话。
“斗争无处不在啊!”
周仪感慨说道,步骘让步了,大概是拿到了一些好处。
朝堂、地方政治斗争的结果,很多时候就是权衡利弊得失之后的妥协。
谈妥了,皆大欢喜,谈不妥,那么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
没多久,临湘侯国府衙又发布了一则新的告示。
临湘侯国境内的百姓,将采取户分四品的新政策,要从上、中、下三品户籍当中,再划分出一个下品之下。
告示一出,引发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