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这是一座前殿后宅的布局。
朱见深正坐在殿前查看着各级官员的名单,小小的眉头透着一种跟年纪严重不符的忧愁。
大明自他父皇时期起,便已经进入一个低节奏的朝堂。因没有强势的皇权和相权,导致官员的淘汰率极低,下面官员人浮于事的现象是越来越多。
尽管朱祁钰已经执政八年,但他其实不是一个强势的皇帝。
哪怕当年想要废自己改立他儿子朱见济为太子,当初皇叔的手段是怀柔政策,给陈循和高谷加兼太子太傅,支给二职俸禄,还赏黄金五十两。
堂堂的帝王竟然主动讨好巴结大臣,这无疑会增长官员的嚣张气焰。
至于最重要的六部尚书位置,在整个景泰朝几乎没有什么更换。
礼部尚书胡濙在职三十三年,吏部尚书王直在职十三年,刑部尚书俞士悦和兵部尚书于谦都是当年北京保卫战升任后就没有再调动了,而工部则一直由高谷兼任。
不仅是六部中央的情况如此,地方官员的调动并不频繁,以致绝大多数的知府和知县在职一呆都是足足九年。
虽然不能朝令夕改,但如此的朝堂,难免会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而没有给底层官员升迁的希望更容易滋生腐败。
朱见深知道按正常的发展,大明会陆续出现很多忠魂帮着王朝赎命,但如此死气沉沉的大明王朝已经违背了太祖的初衷,亦不是伟大华夏民族所该有的模样。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所幸,他朱见深今年才十岁,还有很长的时间抹除笼罩在王朝身上的阴鸷,将大明带上一条通往灿烂阳光大道上。
一团乌云慢慢消散,一缕久违的灿烂阳光正好落在前院的池子上。
朱见深手持一根毛笔,在一个在职九年反而上缴税赋越来越少的官员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他知道现在的官员已经不比国朝初建时的清廉,特别君权和相权失位,地方上的贪腐情况恐怕已经十分严重。
正当他在审核地方地方名单的时候,梁芳从外面提着一个鸟笼匆匆走了进来,显得满脸十分慌张的模样。
“臣等拜见殿下!”
内阁首辅陈循等人来到殿中,便看到正在逗鸟的朱见深,这很符合他们对朱见深的预期,于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朱见深手里拿着一根细棍,很喜欢这只红头鹦鹉,头亦不抬地道:“诸位臣工一起前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不知拒绝宛平县修建孔子铜像是何意?”官场有着一套森严的规矩,首辅陈循代表内阁开口道。
朱见深心里黯然一叹,知道这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祭孔有曲阜足矣,不宜宣于全国,此举有伤民生。何况大明立国至今,并无为圣人立像的传统,故不允宛平知县所请!”
“太子殿下此言非也,国子监院中供奉圣人像,宛平县不过是效仿国子监,以扬圣人之学也!”王文当即站出来纠正道。
朱见深停止逗鸟,将目光落到王文身上道:“国子监那尊圣人像吗?既然王爱卿如此推崇,咱们大明承前元旧制,给孔圣人加大成至圣文宣王,或者你亦尊大元皇帝好了!”
“臣……臣绝非无此意!”王文当即扑通跪了下来,此刻已经是大汗淋漓。
虽然现在国子监有着一尊圣人像,国子监的生员同样进行拜祭,但那是元朝所修建的圣人像,而明朝从来没有为圣人修建雕像。
反倒是圣人的地位到了本朝,确实比元朝下了一个台阶,而大明所推崇的是庇地方风调雨顺的城隍庙。
高谷轻轻地摇头,发现这简直是一个猪队友,还真将朱见深当小孩来哄骗了。
“太子殿下,我等阁臣前来其实并不是塑像一事,而是咱们内阁当日的票拟并非如此,所以……”内阁首辅陈循暗暗恼怒这个猪队友,于是说明自己的来意道。
朱见深暗叹一口气,却是打断他的话道:“陈阁老,莫非你们以为内阁的方案给出的票拟意见更佳?”
“倒……倒亦不是!”内阁首辅陈循想到让全国修建圣人像并参拜确实有点问题,于是轻轻地摇头道。
朱见深从那漫长的梦境中,已经看到了千年跪族的风姿:“既是如此,那就按新规进行!今后遇上地方官员请铸孔人像一事,均为不允,再三上疏者免官!”
很多恶政其实是从小小的一个口子而起,若自己此次不进行遏制的话,那么大明王朝的后期必定是每个府县都修筑圣人像,让全国百姓都一起参拜孔圣人。
只是这些铸像和祭孔的花费,自然不可能是地方官府的财政承担,最终只会普通百姓身上,让百姓为了这些文人的信仰而买单。
眼前这些阁老早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他们自然会同意这种方案。毕竟他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可以享受到全天下读书人的赞誉,甚至他们本人还能青史留名。
只可惜,他们遇上了自己,自己是断然不可能让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出现。哪怕宛平一县都不行,更别说是要推广全国了。
“太子殿下,我们此次过来并不是讨论圣人像一事,而是想知道为何不将奏疏打回内阁重新拟票,此次是谁对票拟进行了更改呢?太子殿下尚且年幼,还请莫要听信宦官之言,祖训不可违也!”高尚意识到铸圣人像的事情存在问题,于是急忙将矛头引向宦官身上道。
在他们看来,年仅十岁的朱见深必定没有这种真知灼见,而此次必定是宦官教唆所致。
朱见深看着这些眼里只有权势的老臣,心里反而生起浓浓的失望:“若论祖制,内阁此次如此推崇修建圣人像,这不是更有违祖制吗?”
“这……虽然臣等确是考虑不周,但还请殿下能遵循祖制,不可令宦官干政,以防太上皇当年宠信王振等宦官误国的教训啊!”高尚等人一时语塞,但很快重振旗鼓道。
朱见深看到门外已经有了动静,于是开诚布公道:“此事非宦官所请!孤年幼监国,深知难以主政,故请于谦和王直入值监国处!”
在说话间,于谦和王直都已经走进殿中,朝着朱见深恭恭敬敬地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