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高中探花之日,丈夫将陌生女子带回家,声称要纳他为平妻。
「淮秋啊,这位便是姜婷,我打算娶婷婷做平妻,来个双喜临门!」陆笙笑得开怀。
「婷婷与我错过那么多年,过得很辛苦。」
姜婷娇嗔道:「如今能在一起,便不辛苦。」
我嗤笑道:「那我和你的这几十年又算什么?」
1
此时,正厅主位上的陆笙正执着姜婷的手,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姜婷我是知道的,陆笙年轻时的未婚妻。
如今她虽做妇人打扮,但面容姣好,眼若秋水,实在是让人看不出年岁。
只是那双刚才还笑盈盈望着陆笙的眼睛,如今已经蓄满了泪水。
「陆郎,若妹妹不愿,便还是放我归家去吧。左右不过是常伴青灯,此生能与陆郎相知相许,已是无憾了。」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原来她比我还年长了几岁,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灰扑扑的穿着,和长满老茧的双手,突然有些心酸。
瞧见昔日有情人如此委曲求全,陆笙的心都快碎成了几瓣,连忙按着姜婷的肩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不忘扭头瞪我一眼。
「这个家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那一刻,与我相守了三十余年的丈夫,那个曾经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好像在我心里渐渐碎掉了。
原来,我辛苦把持了几十年的家务,省吃俭用,相夫教子,没日没夜地出诊采药补贴家用,一双眼辨认药材辨得如今视物不清,如今长子高中探花,好不容易才熬出了头。
我以为我可安享晚年,却不想只落得一句「轮不到我做主」。
仿佛突然被抽走了灵魂,我的身子晃了晃,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话着实有些不留情面,陆笙向前走了半步似乎是想扶住我,但在姜婷崇拜又信任的眼神里,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有些心虚地嘟囔道:「身子不爽利就快快回屋歇息去,可别晕在这儿,婷婷胆小,经不得吓。」
我勉强稳住了心神,深深地看了陆笙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2
屋内,我从旧家收拾出的包袱还没来得及拆开摆放。
包袱小小一个,东西并不多,大多是我出诊时需要用到的银针之类的。
看着那颜色已经有些陈旧的布袋,我的思绪被拉回了和陆笙初遇的那天。
那时的我刚行医归来,陆笙才跳下护城河就被发现了。
救人要紧,顾不得男女大防,我纵身也跳入了河中,拼尽全力将他捞上了岸。
之后又拖着沉重的身子将他呛进去的水全按压了出来。
可没想到他醒了,我等来的第一句不是感谢,而是陆笙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
他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哭他家财散尽,哭他家破人亡,还哭他被从小定亲的青梅竹马一封绝情信便断了旧情。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救他,让他死了就好了。
越说越激动,说完便又要往护城河奔去。
我连忙抱住他的腰,阻止他再往前。
「你是什么都没有!但你的命是我救的,什么时候死你说了不算!」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人在乎我了……」
「我在乎!」我急忙道。
二十二岁的陆笙盯着二十岁的我,我就这么将陆笙捡回了家。
后来我陪着他慢慢走出了失去一切的痛苦,虽然在生活上,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根本帮不上我什么忙,日子过得比之前更辛苦了,但是我仍然甘之如饴。
婚后,我和陆笙也算是蜜里调油的。
我一直记着成婚当晚,他红着脸挑开了我的红盖头,支支吾吾地哼唧出了一句「娘子,你真好看」过后,便再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终于说出那句「此生我必不负你」时,他紧紧地抱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现在想来,也不知这句话他到底是对谁说的。
正当我沉浸于过去的回忆中时,小儿子陆榆川敲门进了屋子。
「娘,您至于为了这点事和爹置气吗?」
陆榆川一进来,就先为他爹说上了好话。
「爹和姜姨错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又能在一起了,娘您成全成全,不也是美事一桩?」
他自顾自地倒着茶,嘴巴不停地给我灌输着为人正妻要大度的思想。
让我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乱吃飞醋,都多大年纪人了,怎么还做些小女儿姿态之类的。
「也就是爹当时家道中落了,不然人家一对有情人估计早就终成眷属了,还有娘你什么事儿啊?如今姜姨进门也就是个平妻,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您就知足吧。」
3
看着这个我从小尽心照料到大的儿子,我的心像被沾湿了的布条狠狠抽打了一般,痛得喘不上气。
「……出去。」
我强忍着怒火,出声赶人。
可陆榆川没听清,掏了掏耳朵问,
「娘,您说啥?」
「我让你滚!」
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在此刻终于崩断,眼泪也随着我的嘶吼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小时候陆榆川身体不好,所以对于他我从来都是偏宠着的,可以说陆榆川出生至今我没舍得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或许因为我的纵容才养成了他今天这般模样,若是之前他口出狂言,或许我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今天,我不打算再忍了。
连推带搡地将陆榆川赶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将门关上。
靠着门喘着粗气,心里的烦躁却没有缓解半分。
我必须做点什么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于是我从布袋里翻出了之前攒下的一些银钱,准备去市集里逛逛,谁知一出房门就看到陆笙正朝这走来。
见到我,他率先扬起了一个笑脸,边朝我走来边道:「府中下人还没安置好,正好你出去便把今晚的饭菜也买了吧。多买些青菜,要刚从地里摘出来的那种,吃起来新鲜脆口,婷婷比较喜欢。还有以后饭桌上不要有鱼,也不要有太过油腻的东西,婷婷看到了会反胃想吐。」
陆笙在我面前一一细数着姜婷的喜好和忌口,还一副我找你说话是给你台阶的表情。
我算是知道陆榆川自说自话的臭毛病随了谁。
无视了陆笙的滔滔不绝,我错身走向府外。
「程淮秋!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了吗!」
身后的陆笙被无视后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可我依旧没有回话,转身消失在了巷子里。
4
我在市集逛了许久,买了许多曾经舍不得买的小玩意,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翠绿的镯子,漂亮的簪子,此时我才发现花钱买开心原来是真的可行的。
只是从前的我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四份花,只为了家里生活能过得再好一点。
在醉仙楼饱餐了一顿,将没吃完的菜打包好,我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家走去。
路过了京城的贫民居,一个小乞儿跪到了我面前。
「菩萨,求求您大发慈悲,给点吃的吧,我娘已经病了很久了,再不吃东西她真的会死的。」
看着小乞儿瘦如干柴的身子,我心生不忍,忙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了他,又给他塞了一些碎银,让他拿去给他娘治治病。
「别叫我菩萨了,我担不起,叫我程奶奶就行,好孩子,快去吧。」
我抽出帕子擦了擦小乞儿的脸,露出了原本瘦削但清秀的面庞。
小乞儿砰砰砰地朝我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程奶奶,我叫容安,我会记着您的恩的。」
说完便抱着食物跑入了深巷。
回到陆府,还未及前厅便听得一阵哭闹,又是姜婷,也不知她眼睛是什么做的,短短一天都抹了几次眼泪了。
「我就说妹妹容不下我,我要走你还偏不让,现在妹妹赌气出走连饭都不给你做,倒显得我才像个罪人似的。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你呢!不如我还是走了吧陆郎!」
陆笙在一旁安抚着她,他也觉得程淮秋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啊?居然就因为这个,一天都在给他甩脸色。
见到我回来了,陆笙立马跳起来质问,那模样根本不像一个年近花甲之人。
「你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全家都在等你做饭呢你不知道吗!?」
我扯起了嘴角,有些阴阳道:「不好意思,吃过了。反正这个家轮不到我说话,各位老爷夫人若想吃什么,想必也犯不着来找我。」
这话可谓是狠狠打了陆笙的脸,让他在心上人面前丢了个大面子。
他急了,怒不可遏道:「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是没有我,柏川能高中?陆家能振兴?你能当探花郎他娘?!咱们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难道是你那半桶水的医术吗?」
不愧是多年夫妻,最知道刀往哪儿戳最痛人。
5
陆笙短短一句话便将我几十年来的付出化作一缕轻飘飘的云烟,好似我这个人在家中也不值一提。
「我看你就是乡下野妇的眼界!以后府中中馈你也不必执掌了,还是交给婷婷吧!免得你总掰扯那三瓜俩枣的。」
我没有和他呛声,也没有再反驳,只点了点头说好,就按他说的办。
如此平静的反应倒是让陆笙犯了嘀咕,前厅静了下来,他嘴巴嚅了嚅似乎想开口搭话。
但我已不愿再去揣摩他的心思,转身回房拿起了那个小包袱,搬到了离主屋最远的那个客房,眼不见为净。
正忙着收拾屋子,姜婷却不请自来了。
我皱着眉看她,不明白她此行何为。
她却一改在陆笙面前的较弱形象,抬着下巴高傲的看着我。
「几十年的老夫老妻,感情也不过如此嘛。其实这也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蠢。不妨告诉你,我与陆郎早就重逢了,他怜我年少守寡,夫家苛责,又念我多年情深。我不过勾了勾指头,他就背着你奔向了我。」
说到这,姜婷似乎笑得十分得意。
聘为妻,奔为妾。
虽说陆笙许了她平妻之位,但终究还是口头承诺,他们俩至今还算是无媒苟合,所以我不明白她在得意什么。
面对我的眼神,姜婷却毫不在意。
在她看来,程淮秋辛苦持家、生儿育子几十年又如何。
到头来这大房子,圣上赏赐的万贯家财,不都得有她姜婷一份。
还有那个探花郎长子,虽然她自己不能生养,但等她成了陆笙平妻,陆柏川一样得喊她一声娘亲,她同样是探花郎的母亲,若是能和陆柏川打好关系,说不定以后还能为她求得个诰命!
想到这,姜婷的笑容更大了。
「好妹妹,这晚年的荣华富贵我就先替你享了。你识趣些,这陆府终究能有你一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