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圣诞节前夕

1.

清晨,笑翠鸟叫醒了太阳,盛夏的灿烂日光迅速笼罩了海滨的屋宇。虽然这一天很快会被热浪侵袭,但海风吹拂下的此刻,空气里弥漫着清凉。

刚过六点半,安娜的厨房里已经备好了早餐。炉台上凉着绿豆粥,香味已经溢满了整个客厅。餐桌上,煮好的白蛋静静地卧在碟子里,几样小菜也新鲜诱人。她熟练地用不粘锅煎着胡萝卜葱丝饼,偶尔伸手擦擦脸颊和鼻梁上的汗珠。

“如今的夏天是越来越难熬啦!”她一边把最后一勺面糊摊在锅里,一边在心里发愁还没有真正到来的盛夏。笑翠鸟早已销声匿迹,躲到茂密的树林里乘凉去了。

后院的纱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刚刚游完泳的许立抖了抖身子,迈步进屋。闻到了早餐香味的他,笑嘻嘻地带着身上仍在不断滴落的水珠,小碎步跑进厨房。

他一伸手搂住安娜的肩膀,夸张地深吸气,紧接着冒出一个拖长了尾音的字“香……”,然后扭身向浴室跑去。

安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许立已经消失在门廊转角处,她才发现自己的脸上、肩膀上都是水,地板上也是滴滴答答的一串水渍。

“哎……”她话还没说出口,浴室里花洒淋浴的水声已经响起,还混合着许立得意的口哨声。安娜只好叹口气,拿出壁柜里的墩布,三下两下把地板擦干净。她一路走向浴室,推开门,恶狠狠地瞪着许立,说道:“你要是再到处滴答水,我就把你锁在院子里!”

许立仍然一脸轻快,压根没有理会安娜的气急败坏。看她怒目而视的样子,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知罪了,老婆大人!要不你也进来一起冲个澡,去去火,总好过偷看吧。”

安娜本来已经准备离开,却被许立的最后一句话气得也乐了:“呸,胡搅蛮缠!谁稀罕偷看你……”

夫妻两人还在斗嘴,安娜身后却突然响起女儿的声音:“妈,你在干吗?”

安娜立刻关上浴室的门,一脸尴尬。但刚刚醒来的艾米并没有察觉,径直走进了外间的浴室。没一会儿,习惯边刷牙边溜达的她,注意到了安娜准备好的早餐。

“哇!煎饼!爱死你了,妈咪!”她堵住正往厨房走的安娜,一把抱住,在她右边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喂!你嘴里还有牙膏呢!”安娜有些没好气地推开女儿,身后浴室的门却悄悄开了。许立趁安娜擦牙膏的空隙,偷偷地在她左边的脸颊上又亲了一口。

“哎哟!”安娜被吓了一跳,她瞪了许立一眼,叹气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换好衣服,准备吃饭。”

2.

半小时后,用餐完毕。桌上堆满碗盘,安娜一边麻利地收拾着,一边催促艾米整理好上学的书包。

许立已经等在门口,浅蓝色格子短袖衬衫扎在笔挺的西裤里面,黑色皮带上别着一块潜龙雕纹的玉佩腰牌,淡淡的翠绿色彩鲜明却不张扬。

两个月前,他刚刚过完四十七岁的生日,虽然人到中年,却仍旧保持着不错的体型。一米八的个子,略微花白的两鬓,一副黑边眼镜。除去在安娜面前的嬉皮,生活中的他其实有些严肃,医生的身份带给他干练和沉稳,甚至稍显冷漠,不容易亲近。

他每天早上都喜欢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看报纸,简单浏览一下新闻和各种信息,等待妻子为他和女儿准备好午餐。

“千禧年的最后一个月了,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算是彻底失败。地球没有迎来末日,倒很快就要过完新世纪的第一年了!”许立埋头看着报纸,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安娜忙着往午餐袋里装饭盒,艾米则把书包提到门口,把水瓶塞了进去。

“错了!今年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明年才是新世纪!”艾米很肯定地说着。许立有些怀疑,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不由得多瞥了女儿几眼。

他和安娜的独生女儿艾米,中文名字是许愿,为了方便起见,他们入乡随俗,也都只称呼她的英文名。十四岁的艾米就读于一所天主教中学,马上就要完成八年级,也就是初中二年级了。她的成绩不算拔尖,却也是中等偏上。除此之外,艾米酷爱跳舞,从五岁开始学习,一路跳到现在,成了学校舞蹈队的台柱。

“艾米,今天晚上几点去接你?”安娜一边熟练地梳着女儿的长发,一边问道。

“七点半,”艾米已经收拾妥当,正乖乖地坐在门口的皮凳上。享受母亲给自己梳头的时光,是每天早上出门前的最后一件事。

她一头乌黑长发,几乎及腰。从差不多六七岁时,艾米便开始蓄发,除了必要的发梢修剪,她坚决拒绝剪短。安娜在无数次抱怨无果之后,竟慢慢喜欢上了给女儿梳头,甚至主动学会了各种盘发编发的技巧。母女二人心照不宣,时常以崭新的发式而得意。

这个时候,许立都会笑眯眯地看着这母女二人一边聊天、一边梳头,他从来不担心迟到,安娜永远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无论是他和女儿日常的工作和上学,还是临时的加班、加课、考试或者表演。

“今天晚上是第三次彩排吧?”安娜一边把发卡一根根地别进女儿的发髻里,一边问道。

“嗯,最后一次彩排了。”艾米稍作停顿,突然兴奋起来,“妈,我都等不及了!你知道的,我可是独舞啊!”

“别动!马上梳好了。”安娜按住艾米企图扭转的脑袋。“对不起啦,”艾米吐吐舌头,看到爸爸从报纸上抬起头看她,立刻做了个鬼脸。许立咧嘴微笑了一下,也照猫画虎做了个鬼脸,“你一定是最棒的独舞!”

“也是最美的!”安娜终于弄好女儿的头发,附和着说道。

“嗯,谢谢两位捧场!”艾米站起身,优雅地摆了个芭蕾舞舞者谢场的姿势。紧接着拎起书包,一把夺过许立的报纸,“老许,该走了!要迟到了!”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安娜的话语,但无法掩饰的洋腔洋调让安娜和许立都有些哭笑不得。

随着车库大门的落下,许立开着宝马轿车驶离了车道。艾米照例摇下车窗,两手挥舞着和安娜告别。

回到厨房的安娜终于松了口气,继续收拾屋子。这天是星期四,是许立工作的诊所营业时间最长的一天。不仅如此,也是他例行加班的一天。

诊所关门后,许立会浏览卫生厅的周报,了解一周以来最新的卫生资讯,例如流行病趋势、新发的特殊病例、药监会最新的通告,等等。他还会处理诊所里堆积下来的一些事宜,和合伙人马腾·格雷厄姆医生开碰头会议。即便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也会持续工作到晚上八点,甚至更晚。

这一天,艾米也会晚回家,因为周四下午是校舞蹈队的训练日。而这个周四会延长排练时间,因为周六就是一年一度的汇演了。

3.

安娜的家离海岸线只有一湾之隔。天堂角海湾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在经年累月海水的冲击下,海岸线慢慢形成一道弯曲的隆起,一部分海水被包围在其中,渐渐安静下来。海湾形成的一拢坡地,不但景色宜人,而且隔绝了海浪的冲击,令湾内的海岸线变得格外恬静安详。

随着城市的发展,天堂角海湾渐渐发展成为黄金海岸的高档住宅区。尤其是沿海的整条手臂上,几乎都是昂贵住宅。不但拥有一千平方米以上的占地面积,精修的房屋也多是豪华的双层。每家每户都有精致的花园,后院直接接驳码头。一溜儿烟停靠着游船,大小不一,但都价格不菲。

住在海湾沿岸的人们当然都算有钱,除了继承祖业的,便是如医生、律师、企业家等等的成功人士。整个天堂角海湾社区有超过三千户人家,除了沿海的豪宅以外,社区里的其他房屋虽然便宜很多,但整体而言,算是中产阶级的乐园。

安娜的家虽不临海,与海岸也只是隔着一条小街。而且,她的房子对面没有其他住宅,只有一片绿地。绿地其实是一个小型的街心花园,有一处儿童乐园、散在的亭子间和几件说不出什么含义的雕塑。绿地上圈出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几处花圃,此时此刻开满了各种各样绚丽的花朵。所以,即便安娜待在家里,也可以望见大海。

安娜和许立六年前买下了这栋房子,他们在第一次看到这栋四室两卫、两间大客厅、落地窗、高挑房顶的白色房子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这栋房子与街道另一侧带码头的豪宅相比并不出众,但却是安娜和许立想要的家。除了心仪的地理位置,夫妻二人心照不宣,却又缄口不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间房子只有一层。是的,不要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