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湛蓝的天空下，春秋航空的飞机缓缓落下。
“第一次坐飞机。起降顺妥。”
浑身上下满溢青春气息的冯晶莹连忙调整手机飞行状态，连同在空中时拍到的成片云朵一起发给室友陈怡。
“祝冯总在深圳大展宏图！”陈怡发了张动图。动图上猎猎招展的旗帜卷出开疆拓土的气势，正合冯晶莹当下的心境。
冯晶莹从东华大学材料专业毕业。怀揣着对女装的憧憬，跟广撒网海投的同学们不一样，她专注于投深圳歌凡服装有限公司一家的简历。从上到下，把这家公司发布的所有岗位都投了个遍。为此个性化修改简历12版。
虽然最后只得了线上客服一职，仍有被命运垂幸之感。
怀着这份名为幸运的喜悦，她快速变卖学生资产，轻装上阵，拎了个小行李箱就出发。春秋航空的机票价格刚好在跳一跳能接受的范围。她就这么飞来了。
拉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走在深圳宝安国际机场的航站楼。
如同巨大机械飞鱼的深圳宝安国际机场，据说光天窗就有三万八千多个。冯晶莹感受着这个充满现代感的机场，目光从机场琳琅商店扫过，嘴角早就上扬。
想到很快她就成为时尚事业的一份子，都有在窗明几净的机场起舞的冲动。还好，她没学过，跳不来。
“你会不会像《穿Prada的女魔头》里的安迪那样，也遇到一个魔头？”陈怡发语音。
冯晶莹回：“我才不要当助理。我的梦想是当服装设计师。”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可怜的你，只是个线上小客服。”
“步步为营。我会实现我的梦想的。”
“答应我，到时候要继续跟我做朋友。你可是我在深圳的唯一人脉。”
冯晶莹笑出声。一个不留神，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飞快说了句“没关系”，瞬间让冯晶莹觉得对方好可爱。对方都等不及她先说对不起。难道这就是深圳速度吗？
余光扫见说没关系的靓丽身影走向机场店G-les店。
冯晶莹顺手百度。G-les。歌勒斯。深圳十大女装品牌之首。手机划过网店，每一件成品都充满格调。还好还好，它的受众群体跟冯晶莹心中的神仙公司不一致。歌勒斯的受众群体是事业有成的成功女士。而歌凡，则要年轻得多，歌凡致力于创造15-30岁年龄段的少女感浪漫唯美。
冯晶莹目之所及，都努力记在心上。既然选择了深圳，就要深深了解，深深爱。
从深圳宝安国际机场出来，换乘3部地铁，1部公交车，花了2个小时，终于赶到目的地：大浪时尚小镇。
不愧是从国际大都市上海来的，换乘什么的再复杂也不在话下。昂贵的出租车就别想赚她钞票了，毕竟她手里也没有。
冯晶莹饥肠辘辘，风尘仆仆。唯有一双亮如繁星的眼睛，无声宣告她追梦人的身份。
顺着导航，拖着行李箱，她找到一家房屋中介，成功与线上谈好的中介小哥接上头。又过了1个小时，一口港台腔普通话的中介小哥把她带进一处空关的出租房。
“二室一厅。没有办法啦。整租更划算。这样你还可以把控另个室友是什么样的人啦。”
冯晶莹已经饿得快断气。小哥游说的话发挥作用，她决定妥协。主要原因是当初租房预算做得充足。另外，她想得很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省钱和称心不能兼得。还有，冥冥之中她相信破财消灾。
在一个环境优美居民素质一看就略高一筹的地方租房，想来治安过关。独身在外，全靠想得周全。更何况，马路对面，就是她心中的神仙公司——歌凡总部。
合同落笔签订。
小哥挥手再见。
房门一关，冯晶莹就迫不及待从随身包里拿出桶装方便面。烧水煮面。
夜色降临，她站在窗口，一边吃泡面，一边尽收眼底的风景。
陌生的城市，全新的开始。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次日，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经过一夜好眠，冯晶莹满血复活。她别出心裁挑了一件歌凡品牌的连衣裙。去公司的路上有步步生花的大女主之感。
当然，合同摆在她面前时，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漏气的。
薪资低，客服也不是她期待的岗位。但气馁就存在一秒，转瞬她就打起精神。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嗓音纤细温柔的人事引导几位新入职的同事进会议室，说了一些入职注意事项。冯晶莹看到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小姑娘半垂着眼，我见犹怜，心中生出姐姐我罩着你的豪情。冯晶莹朝她露出温柔友爱的明媚笑脸。奈何人家全程不抬眼皮。
人事要带新入职的她们游览公司。我见犹怜的小姑娘动作怯生生，慢吞吞。冯晶莹有意等她。俩人落在人群的后面。
“你好。”冯晶莹朝小姑娘露出笑脸，换来对方眉头轻蹙的点头。
i人。冯晶莹得出判断。适合做室友。
“你也刚来深圳？”她接着问。
对方愣一下，想一想，点点头。
呆萌。冯晶莹嘴角的笑已经藏不住。适合做室友。
“你找到心仪的、适合长住的房子了吗？”她继续主导谈话。
对方嘟了嘟嘴巴，似乎在权衡该怎么回答。冯晶莹当即果断出手，在对方明确拒绝自己之前，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舌灿莲花，把自己的租房狠狠夸了一遍。
“你要是没找到满意的住的地方，来跟我做室友吧？就在马路对面，散步式上班，不要太美哦。”
对方……冯晶莹揉揉眼睛，欣喜确认……竟然点了头。
不经世事的单纯。连月租价格都没有问。肯定像小猫咪一样温柔不惹事生非。冯晶莹的嘴角，这下彻底按不住。
互加微信。
彼此介绍。
你好你好，我是冯晶莹。
Hi。我邬梦。
公司总部三层楼转个遍。各自回自己的部门。冯晶莹亲眼看到小猫咪怯生生不言不语，甚至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i人，走进了她的梦想部门！
原来是位服装设计师。
冯晶莹脚步一怔，心弦被拨动，刺痛的感觉。深深的羡慕汩汩涌出。在羡慕发酸之前，她及时调整心态，连忙跟着几个女孩下一楼去客服部。
冯晶莹是客服部女孩中唯一一个本科学历的。那些女孩子们多数本就在深圳生活，有些已婚已育。客服岗位要求少，薪资低，听说她千里迢迢从上海飞来深圳，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冯晶莹知道她们想说：就为了当客服，值得吗？
或许不值得。但如果是歌凡的客服，另当别论。
冯晶莹委婉笑笑，没有解释。
主管岗前培训。冯晶莹桌上放着笔记本，左边记录工作要点，右边不由勾勒起服装来。仔细一看，能分辨出她在画主管的衣着。尖领衬衫，两粒扣圆角小西服，及膝短裙。标准的职业装。冯晶莹尝试在上面加点元素，使着装再个性化些，再富美感些。
培训结束。散会的时候，右手边同事瞄到冯晶莹的画，压低声音惊叫一声好美。冯晶莹连忙合上笔记本。初来乍到，她可不想当焦点。冯晶莹朝对方咧出尴尬又失礼貌的傻笑。
“你真的画得好好。我是晓晴。你叫晶莹吧？”
晓晴拖着晶莹的胳膊往工位上走。好像她们相识已久。
跟开朗热情嗓门清亮的晓晴相比，她只能退居二线当i人。
客服的工作对冯晶莹而言全无难度，分分钟上手。谁让她这么多年来累积下来，对歌凡了如指掌呢。
客服工作原则上两班倒。鉴于她们刚入职，第一周上白班，5点钟就可以下班。
临近下班，冯晶莹主动给邬梦发消息约碰头。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寻觅室友。室友早一天搬入，她就省一天的开销。折算下来，一天房租堪比一天工资。怪不得江湖上有为房东打工之传言。还好歌凡提供中午工作餐，不然，真的要吃土喝风当神仙了。
邬梦出现了。
下楼的她，分不清是慵懒还是疲惫。蔫蔫的，显出心不在焉或精力不济。半垂着眼，看路多于看人。有人低头看文件，看路径要与她相撞，她照行不误，不躲不避。俩人果不其然撞上。邬梦趔趄一下，头不回，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木讷？
社恐？
冯晶莹远远看见，心里打个小问号。
转眼邬梦来到冯晶莹面前。俩人差不多高，看上去年龄也差不多。只是一个温暖和煦，如带来光明的红色朝阳；一个冷漠淡然，如清辉洒地的白色月亮。
冯晶莹带着邬梦穿过斑马线，走进绿化宜人的小区，刷门禁卡进电梯。上11楼。小高层，总共11层。
打开房门，露出干净整洁温馨的小客厅和小餐厅。冯晶莹带邬梦看自己的房间，而后看空着的房间，告诉她喜欢哪间就哪间让给她。邬梦难得弯弯嘴唇露出一丝笑意。
冯晶莹等着她表态。
“还行吧”三个字轻轻从邬梦嘴里吐出。满满的马马虎虎，勉强凑合感。
冯晶莹努力吞咽一口唾沫，她决定辜负一下美好的房子，不为房子分辨，以免节外生枝。
邬梦要了门禁卡，增设了开门锁指纹，然后就出门走了。连再见也没有说。冯晶莹依在门口，望着邬梦头也不回进电梯的身影，多少有点自我怀疑。
“找室友跟找男人结婚一样，只有同居一室之后，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第二张面孔。没办法，凡人没有火眼金睛，只能撞大运喽。”陈怡在电话里开导陷入怀疑的冯晶莹。
冯晶莹很听劝。
深圳的夏日太热情了，动辄一身汗。手上拮据，没舍得开空调。以出汗排毒给自己洗脑。眼看到了要睡的时间，冯晶莹动身去洗今晚的第二个澡。
澡洗到一会儿，似乎听到什么声响。凝神再听，又没了声音。等冯晶莹洗漱完出来，吃惊地发现客厅好凉爽，邬梦从空着的房间走出来：“我就睡这间。”她手指身后。
原来她刚才离开是运个人物品去了。
冯晶莹心疼地看了一眼客厅空调上25度的度数，热情地露出笑脸，说着可以帮邬梦整理行李。
“不需要。”邬梦声音淡淡的。察觉到冯晶莹的笑容凝滞，邬梦又补道，“已经都放好了。”
冯晶莹一步跨进邬梦的房间，分外吃惊地发现她床上铺着格子席，叠的豆腐块一样的凉被放在漂亮的粉黛枕头下。床显得干净又漂亮。写字台上铺了一块蓝色几何图案桌布。桌前的墙上一半贴着洞洞板，一半贴着白板。之前的简易塑料衣柜已经更换为桌布同色系的木质对开门衣柜。柜边的空墙上贴了一块粉色合成松木板。一旁立了块目测一米八的穿衣镜。地上还铺了块奶牛背似的黑白异形地毯。
冯晶莹吃惊地倒吸一口气。
这是搬行李吗？这是重新装修家。
装修后的腔调一下子上来了。
关键是，这深圳速度也太牛掰了吧。
“你，你？”冯晶莹结结巴巴。她着实震惊。眼前的邬梦高高瘦瘦，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她这样一个人，居然在她洗澡的短短时间里（20分钟？）搞定这一切？魔法，还是异能？
“蚂蚁搬家。”邬梦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他们派了6个人。”
冯晶莹折服。
羡慕邬梦的善假于人和钞能力。与新室友的差距让冯晶莹乖乖退回自己房间。酸意在胸中泛滥。今晚她只浅浅看了邬梦的另一面，就已经无力承受。作为不发达省份的孩子，作为在大上海见过别人纸醉金迷的人，她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吗？
冯晶莹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努力调息。
睡不着，也不想聊天。她感受着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最后说服自己，她不需要跟别人比父母，只需要比自己。
一墙之隔。
洗澡后回卧室的邬梦反锁上卧室门，iPad pro上QQ跳动，Marco问她新室友好相处吗？
邬梦贴好面膜后回复：简单明媚，单纯得令人羡慕。
Marco：那我就放心了。
邬梦：记得你说你在深圳？
Marco：对。但我最近在BJ出差。
邬梦：怎么感觉你在躲我？
Marco：我在网络上陪了你四年，你对我意义非凡，早已超越普通朋友的定义，怎么会躲你？
邬梦嘴角弯了弯。关闭聊天界面。
夜深了。
居民楼里的窗户多数已熄灭。
冯晶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热得难以入眠。她忽然想到，电费共担。邬梦不会省空调，她又何苦这样节约？于是默默爬起来打开空调。
昏昏欲睡时，忽然福至心灵。
邬梦就是那个她在机场不小心碰到，还没等她开口说不好意思，就先说“没关系”的那个女孩吧？
简直按耐不住冲动，想去隔壁敲门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