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兼路十日之后,陆离与杜若抵达了青州边境。
远处,侧立千尺的群山连绵不断,云霄中栖鹘鸣叫,尖锐的声音在森然的峭壁中重叠往复。细细听去,一条小溪饶山而过,支流涌进山脚岩石间的裂缝,激荡撞击如钟鼓不绝。
“不行了,师弟,歇会儿再赶路。”
陆离气喘吁吁,停在一处树荫下汲取天地灵气。
连日的御风而行消耗极大,他们携带的补灵丹不多,能省则省。
“我好想高师姐的飞舟啊……”杜若满脸倦容,坐在地上,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师弟,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我看看……”杜若掏出司南置于地图之上,不断比对。
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欣喜,手指前方:“师兄,前面那座山是钟鼓山,东去二十里,就是丰县!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钟鼓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陆离好奇地问。
如果远处那座山峰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溪水拍打岩石的声音好似撞钟……也太牵强了吧?一路走来,发出类似声音的山峰比比皆是,为什么唯独这座山用钟来命名?又不是注册公司,相同的名字无法在登记主管机关的辖区内通过审核。
“师兄你关注的地方总是这么奇怪……”杜若小声嘟囔。
“据传,在太古年间,它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件仙钟,仙人用它镇守十万大山中的妖兽与恶灵。后来天地剧变,仙人死去,这件仙器也在漫长的岁月中流逝了全部仙精。《水经》中说‘盖全山皆空,如钟覆地,故得钟名’。”
“怪不得……”陆离点头,“师弟你懂得真多。”
“师兄多读书就能跟我一样博学了……”杜若看着前方的钟鼓山,缅怀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
两个时辰后。
丰县,鸡鸣街。
鸡鸣街地处丰县西侧,背向青州境内,是官府专门设立贩卖鸡鸭等家畜的地方,总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穷苦人。它在多年前妖兽肆虐时幸免于难,不在重建的行列,时过境迁,到了今日与附近的街市相比更显破败萧索。
陆离与杜若屏住呼吸,按照地图来到许元成叔叔的家门前。
“咚咚咚——”
他敲了三下门。
沉重的闷响回荡在逼仄的巷子里,久久无人回应。
陆离试着推了一下门,木门应声而开,只有三个牛棚大小的院落静悄悄的,浮尘足有半尺厚,窗上挂着蛛网,屋顶开裂,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难道许师兄的叔叔,一家都被……”杜若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师弟,你能不能想点好事?”陆离翻了一个白眼,“万一人家搬走了呢?”
“人事记又没写……”杜若小声碎碎念。
“剑阁哪有闲暇关注一个外门弟子的家眷是否搬家?”陆离似乎对于人去楼空的一幕早有预料,“找人问问吧,希望他们不是出了意外,或者搬到别的州县去了。”
两人退出小院,关好门,转身的时候恰好遇见一位背柴的樵夫匆匆路过。
“这位兄台,请留步!”
樵夫回头,见两人衣着不凡,便放下木柴,拘谨地问:
“敢问两位公子,找小人有何贵干?”
“我们想向你打听一件事。”陆离摸出一两碎银递了过去,“你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家去哪了吗?我们是来访友的,谁知……”
“这户人家……”樵夫眉头紧锁,像是正在回忆。
“这户人家的主人姓许,叫许霜,以前经常在这条街上贩卖家畜。”陆离补充细节。
“许霜……”听到这个名字樵夫恍然大悟,“您说的可是许员外?”
“员外?”陆离与杜若面面相觑。
员外并不在商国的科举仕途中,无需考取功名,通常是有钱的商人捐出来的。按照《天门峰人事记》所述,许元成一家及其亲眷十分贫困,应该不会和“员外”这个称呼扯不上关系。
“小人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吗?”樵夫诚惶诚恐,连忙把到手的碎银塞了回去,“这位公子,您要是不信可以随意打听,丰县只有长梁街住着一位许霜许员外,他家还出了一位仙师呢!”
“原来……如此。”
陆离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接樵夫归还的碎银。
“这位兄台,不打扰了,多谢。”
樵夫满腹疑惑,可他一句话没有多说,背起柴跑了,健步如飞。
“师兄,怎么回事?那人口中的许员外应该就是许师兄的叔叔……他怎么变成员外了?”杜若不解地问。
“我说师弟,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什么装糊涂?”杜若真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无论前生还是现世,他都远离凡尘不沾因果,是一位心无旁骛的修士。
“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我的家乡,有人做了官都能把村里的野狗弄上一份皇粮吃。”陆离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我早该想到的,许家出了一位修士,多少人巴结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住在这里?”
杜若:……
*的,到底是谁把好端端的修仙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仅是凡尘,仙门也竟是这些腌臜事。等他重回前世的境界,一定要对这些败坏风气的家伙出重拳!
……
长梁街,许府。
许家长公子许吉的上衣被褪到腰间,他跪在祠堂前,背上满是青痕。那是鞭子抽打的痕迹,打他的人正是许霜,这位员外手持竹鞭,满脸怒色。
“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一个妓女,你在她身上居然花了一千两银子!还准备娶回家里?!我许家十八辈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既然父亲不允,我不娶就是了。”许吉满脸不在乎。
严厉的家法并不能吓倒他。
去年他的堂哥回来,给他带了一瓶强骨丹,吃完之后他的体魄健硕如牛,这点小痛基本可以无视。
“还有,你上个月,竟然和孙家的公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要不是我花了五百两息事宁人,那户人家才没有告到县衙,不然你这会儿早就身陷牢狱了!你是不是气死我才开心?”
“知道了,下次不干了。”
漫不经心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许霜,他牟足了劲挥击竹鞭,打在儿子的脊背上。空气炸响,竹鞭断裂,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浮出。
“嘶……”许霜吃痛地叫出声。
祠堂的门忽然开了,满脸泪痕的许夫人跑了进来,伏在儿子的后背上。
“老爷,别打吉儿了!你要打就打我吧!”
“你!”许霜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这个不孝子做了什么?再这样下去,迟早害死我们一家!出去!”
“我不出去!”许夫人泪眼婆娑,她想抚摸儿子受伤的肌肤,可是又怕儿子疼,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此时的她披头散发,丝毫看不出是下人眼中威仪十足的主母,倒像一个疯婆子。
“吉儿不就是看上了几个姑娘吗?她们被吉儿看上是她们的福气!他喜欢就随他好了!反正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大不了跟二十年前一样,回老街卖那些牲畜去!”
“妇道人家!要不是你的宠溺,吉儿怎会……”
许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管家火急火燎地跑到祠堂外,躬着身子根本不敢抬头:
“老爷!门外有两人递了名刺进来,说是元成少爷的同门……”
许霜从管家手中抢过名刺,是一张烫金的拜帖。他的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
“快将两位仙师请进来!”
管家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了。
“慢!我亲自去!”许霜整理仪容,顾不得妻子,疾步出门。
许府大门外,陆离站在石阶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座三进出的宅邸。
从镂空砌花的院墙中,依稀可见这座宅邸的全貌,前有甬道,后有花园,三厅九栋,每幢都有门厅、客厅、中厅、天井、后厅,以封火墙相隔,以廊门相通,蔚为壮观。
“请仙师恕罪,在下许霜,有失远迎!”管家推开大门,许霜恭恭敬敬地长拜。
“许伯父无需多礼,我们与许师弟都是同门。在下陆离,这位是杜若。”陆离自报家门。
“许伯父。”杜若拱手问好。
“见过杜仙师。”许霜回礼,“在下斗胆,请两位仙师入堂一叙。”
“许伯父,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陆离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口匣子,“我们此番前来,跟许师弟有关。”
“元成他……他怎了?”许霜的声线颤抖了。
“许师弟不幸被血海门妖人所害,已经……”陆离满怀悲痛,“许伯父请放心,在下一定会替许师弟报仇雪恨,以慰他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