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丽与哀愁:第一次世界大战个人史(第二版)
- (瑞典)皮特·恩格伦
- 1662字
- 2024-09-27 17:52:24
1914年8月25日,星期二
帕尔·凯莱门抵达哈利奇的前线
一开始,他一直难以摆脱错觉,总觉得只不过又是一次演习。这一切都始于布达佩斯,帕尔记得别人如何看着他把行李搬上出租车,以及他穿着轻骑兵的制服——红色长裤、蓝色上衣、淡蓝色刺绣短大衣与长筒皮靴,艰难地穿过东站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不容易挤上火车,在走道里找到了一个可供站立的空间。他记得那些哭泣的妇女,其中一人差点瘫倒在地,幸好有个陌生人及时搀住了她。随着火车缓慢开动,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是个老翁跟在火车旁奔跑,想再看他儿子最后一眼。
经过一段燠热但不算太难过的旅程,他抵达了塞本,一如往常,他先向他所属的轻骑兵团报到。接待他的那个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他说他该到哪里去。当天午后,在明亮的八月阳光下,他前往厄法卢的动员中心,被指定与一名农夫同睡一铺,一如往常。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例行性的活动:领取装备,包括马匹与马鞍;领取薪资;还有一场冗长的日常事务简报,不但冗长得令人难以忍受,而且举行简报的房间也热得让不少人都昏了过去。
然后,情势开始出现了变化。
首先是一次夜行,登上一列等待着他们的火车。接着是一场缓慢的旅程,他们在每一个车站都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音乐、火把、葡萄酒、地区代表、旗帜、欢呼——军队加油!加油!加油!”然后他们下了火车,开始首次行军。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真正的战争征象,远处没有传来枪炮声或任何别的声响。这场行动仍然有可能只是一场演习。温暖湛蓝的天空下,散发着马粪、汗水与牧草的气味。
帕尔·凯莱门,今年二十岁,生于布达佩斯,在那里上过拉丁文学校,还在后来成名的指挥家弗里茨·莱纳手下演奏过小提琴。就许多方面而言,凯莱门堪称是20世纪初期中欧都市里的典型人物:游历甚广,学识丰富,风度翩翩,玩世不恭,品味高雅,孤冷高傲,但对女人难以抗拒。他上过布达佩斯、慕尼黑与巴黎的大学,甚至还短暂就读过牛津大学。当他们策马进入奥属加利西亚的主要城镇史坦尼斯劳的时候,作为轻骑兵部队里年轻帅气的中尉(还有什么能够比一位匈牙利轻骑兵中尉来得更帅气?),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女人,而不是战争。只消看一眼当地的女人,他就可以知道这是一座乡间小镇:“皮肤白皙,非常白,而且眼神明亮如火。”(他认为自己看得出这项特点,是因为相比之下,都市女人的眼神都比较困倦、黯淡。)
直到他所属的骑兵师抵达哈利奇之后,认为这场行动可能只是演习的遐想才终于遭到了粉碎。
在前往哈利奇的途中,他们遇见了逃亡的农民与犹太人。镇上充满忧惧惶惑的气氛,而且据说俄国部队距离当地不远。凯莱门在日记里写道:
我们睡在帐篷里。半夜十二点半警报突响!俄军已来到城镇前方。我想大家都有点儿害怕。我匆匆套上衣服,冲出帐篷外集合。道路上,步兵都列队挺立着。炮声隆隆作响。前方约五百米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步枪声。汽车沿着公路疾驶而过。车辆的乙炔灯在史坦尼斯劳通往哈利奇的道路上排成长长的队伍。
我从站岗的卫兵之间爬过篱笆,跨过路堤的沟渠。我所在的排等我到了之后,就立刻整鞍备马,准备接受进一步的命令。
天亮之后,镇上的人纷纷涌出,形成长长的人龙。有人搭乘板车,有人走路,有人骑马。所有人都各自设法逃命,也都尽力携带他们能带得走的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疲惫、沙土、汗水与恐慌,举目所见尽是沮丧、痛苦、患难。他们的眼里满是恐惧,一举一动也都显得胆怯不已:巨大的恐怖压迫着所有人。他们扬起的尘土仿佛附着在他们身上,无法飘散。
我躺在路旁,难以入睡,眼睁睁看着这幅有如炼狱般的景象。甚至还有军用马车混在其间,原野上则可见到撤退的部队、打了败仗的步兵、与部队走散的骑兵。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的装备仍然齐全。疲惫的人群涌过山谷,打算逃回史坦尼斯劳。
凯莱门躺在路旁目睹的景象,就是入侵的俄军与守军初次发生血腥混乱的冲突所造成的后果。如同身在其中的其他人,他对实际发生的事情也只有模模糊糊的理解。许多年之后,才有人将种种印象汇集起来,将之称为兰堡战役。不过,不需要参谋部提出完整报告,大家也看得出奥匈帝国的军队打了一场大败仗,不仅规模极为庞大,而且完全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