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浓云遮蔽,依旧阴沉沉的,由昨日的大雨,变作淅沥小雨。
两人吃过早饭,收拾行囊,都没选择在此逗留。
李玄诚没有雨具,随手寻了外面一种细长硬叶编织出来一顶青色斗笠,戴在头上,手中仍然拿着那根法器道幡,腰间悬着三清铃。
一身轻松。
“我不喜欢携寂带太多物什,否则平白增添负担,失了观山望水的乐趣。”
两人站在庙宇檐下,抱拳告辞。
一人要朝州城方向,一人则会继续往西,并不同道。
白昭行囊甚多,重达百斤,一方面是有备无患,一方面是负重行走,打磨体魄。
以他当下气力,区区百斤,其实不算什么。
“李兄,你会不会御剑飞行?”
临走之前,见李玄诚一双草鞋,步行踏出,终于问道。
“哈哈,若有适当法器,飞倒是行,但是以我当前真气法力,难以维持太久。”
李玄诚入乡随俗,走的是江湖礼,拱手笑道:
“白兄弟,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罢,迈步而出,身姿轻飘,尚干燥的道袍受到山风吹拂而微鼓起,衣角张扬。
既没法术,也未施展轻功类的身法,沐浴如丝细雨,却有一股莫名的从容出尘之气,宛如是自仙台初下。
一夜相处,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三分的练气修行中人的样子。
洒然脱俗,超逸放达。
“修士,当是如此。”
白昭远眺望去,喃喃一句,笑了一声,一瞥左右护卫门神,最后扭头环视一眼。
庙观角落,一堆柴火已经堆满,比起来时,只多不少。
石洞当中,无论坐化而亡化鬼物的修士,亦或者是枯骨,全部收敛入葬。
“我们也该走了。”
一人两兽,步入雨中,行囊布匹防潮防湿,没有大碍。
山路泥泞,施展步伐,并不难行。
————
半月之后,云州城南数十里外,辽阔的峡河江面上,一艘客船顺风北行。
船舱之中,白昭盘膝而坐,双手捧着阴珠,身体一会泛白,一会灼烧通红。
整个舱内,升腾起来一层冰霜、雾气,白烟袅袅,犹如仙境。
神目内视,可见肌肉当中生出一股浓郁气血,仿佛是要溢出一般,朝着筋骨浸入,不断冲刷。
可以听到很轻微的响声。
阴珠比起先前,小了一圈,在下一刻,陡然捏碎。
一股更猛烈的寒气,瞬间笼罩整个舱室,顺着肌肤、口鼻六窍,侵入人体。
白昭俨然变成了一根的老冰棍。
趴着眯眼的白卢,金夔两兽,打了一个哆嗦,相互一视。
咋回事儿!
它们体魄个比个好,待在主人旁边,感受寒气,同样可以打磨一些肉身,提升修为。
和人不同,兽类修炼,不分武、道,除了吐纳,强身亦可健气。
白昭神目内视。
寒气刺痛,固然疼得难忍,可是伴随着肉身的淬炼,效果显著。
灼热气血驱散,肌肉气血溢出,更为凶猛!
涌向筋骨,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在这一刻,似乎被染成了血色。
第二大关,内壮筋骨。
炼力为劲。
体内一缕气血,似乎被拧成了绳,白昭猛地睁眼,紧紧攥着拳头,向前平直轰了出去。
一股气劲,勃发离体,灼热无比。
方才船舱所凝成的冰晶,顿时蒸发干净。
桌面杯中茶水,由冰直接升华,变作气态,氤氲缭绕。
“终于练成了么……”
第二大关!
从和李玄诚分别后,没有着急赶路,在山野中迷路多绕几天,几乎日夜苦修。
毕竟是要来到云州州城,繁华不假,可也必然有更多的高手,第一关的实力怕是不够看了。
所以尽力突破,才在今日,冲开瓶颈。
白昭吁出了一口气,拍掉身上阴珠残渣,卷好叠好那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白袍。
此衣被他用作包裹阴珠,平日收在怀中,颇有抑制效果,使得寒气不至于损耗太严重。
据李玄诚所说,法袍材质是由‘碧月藤麻’所制,颇具防御,并且有不自污的基础特性,平日不必去洗。
尝试用上匕首刺过,一般的确难以划开。
“不过这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货了,加上我没办法催动,可防不住二关武夫的劲。”
收拾好了屋子,白昭走出房门,两边舱室正有几名乘客拿着扇子出来,要去甲板吹风,口中还议论着。
“怎么回事,从江平镇上船之后,一直觉得舱内凉快一点,这会儿忽然热起来了。”
说话的是名仕女,摇着团扇,扎着凌云髻,穿着一袭白色轻薄抹胸纱衣,面如鹅蛋,五官齐整,身材中正,不胖不瘦。
大岐民风开放,女子穿着并不保守。
“是啊,小姐,王叔还说可能哪个舱室,有高人在练功呢!”
旁边小家碧玉的翠衣丫鬟应和一声,接着说道:“什么样的武林高手,还会降温不成?”
降温不会,升温高手倒有一个。
白昭心中一笑,脸色无异,好像舱内变化和他无关,领着两兽,错身而过,蹬着木阶,走上甲板。
两女扫过一眼平平无奇的江湖悬刀男,目光反而是被古灵精怪的小猴子吸引。
一身金毛,颜值很高。
“小姐,那只猴子好可爱啊!”
仕女点了点头,挪不开眼,似乎很想过去撸上一下,却被旁边中年制止拦下,“小姐。
在外不可惹上是非。”
那名少年,看着不大,脸上还挂着笑,气质温和,可那一身装扮,一眼便是个江湖人。
手上布满老茧,必有功夫傍身。
露着雪白脖颈的仕女点点头,毫不刁蛮,声音软糯,“王叔,我晓得了。”
说着,她取出了凉果蜜饯,纤细手指拈起来吃。
猴子嘴馋,距离又近,站在栏上,望了过去,抓耳挠腮。
仕女见状,眨了眨眼,拿起一枚果子,伸直胳膊,嘴笑出了弯月。
白昭见猴子扭头过来征询,笑着当头给了一个板栗,没再阻止。
察觉到了中年目光,侧头一瞥,双方极有默契,相互点了点头。
时至下午,阳光没有那么灼热刺眼,加上客船行经到的关峡,两岸高山对峙,悬崖峭壁,足以遮蔽日光。
这一滩水势湍急,颇为凶险,不过河岸有两处景,象鼻山、元宝山,是临近了云州城较有名的景点。
所以不乏有人站在甲板,一是乘凉,一是仰头观山。
白昭打量着周围的船客,大半寻常百姓,剩下小半是江湖人打扮的武夫,实力多在一关,比如那名护卫王叔。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名二关武人,是个矮小精瘦汉子,面貌不丑,一双贼目一一瞄过女子,多在那名仕女身上逗留。
如果是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这里,此举无疑冒昧了点。
白昭站在甲板栏杆,眺望着犹如大象伸鼻吸水的象鼻山,不像汉子那么猥琐,施展神眼,正大光明四处扫过,尽在眼中。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转身望去,却见前方数百丈一艘客船剧烈摇晃一下,好似在下一刻就要倾倒。
这时,远处河面之上,一位白衣白袍的青年男子脚下踩水而来,化作残影,一掠而起。
站在船顶,脚下一沉,侧歪斜的大船,一下归位,激荡起来水花,没有一人落水。
那艘船下有团黑影,一晃而过,白衣青年手中拔剑出鞘,锵然一声,继续追赶。
“孽畜,今日你逃不掉!”
一剑斩下,一股无形劲气落在水面,轰然一声,水面竟是激起滔天巨浪!
周围无人惊慌,反而望着那道白影,高声呼喊。
尤其是旁边的仕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手舞足蹈指着喊道:
“顾、顾湛卢!”
顾湛卢?
白昭还真听过。
浮玉派人,年纪轻轻,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号称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确实够强,而且长得够帅。
天生的企业,啊不,门派代言人。
水面黑影乱冲逃窜,又朝此处过来,顾湛卢踏水而行,如履平地,口中一呵,击打水面,掀起一层长长水幕!
企图挡下黑影对船只的侵袭。
水怪的确远离,可是客船受了波及,剧烈摇晃一下。
站在栏杆边上的仕女,又蹦又跳之际,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当头朝着水下栽去。
白昭距离颇近,手翻栏杆,一跃而出,等再翻过来时,便将人拉回来,对着心有余悸的仕女,笑道:
“少侠虽好,也要有命去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