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旁边拿筷子的女人手下一顿，侧头而视，望向满身酒气的少年郎。
衣衫鞋子尚未更换，磨损严重，定是一路栉风沐雨的江湖客。
一猴一狗人模人样坐在凳上，蹲在桌边，神情悠然。
一把直刀解下，斜放桌上，刀身笔直，刀柄镂有一对浮萍圆叶，刀尾环上有一青色短穗，恰与浮萍叶子相连。
女人陷入追思，怔了许久，没回过神。
这刀她再熟悉不过了。
面馆店家走了出来，探出了头，是名腿有点跛的中年，鬓间星霜参白，腰间绑着泛黄围裙，一脸和气，甚至憨厚。
“客官加的可是有零有整，讲究得很。”
“哦？”
白昭笑了一声，撸了撸狗，“随口一喊而已，莫非是有什么说法？”
同时抬头，望向三叔口中这位曾混过江湖的店主，心下登时一惊。
只见此人气血如渊，筋骨血肉连成一体，上下如一。
三关高手？！
好家伙，这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
‘自然是有说法，这要问问其他人了。’
面馆老吴表情古怪，似有若无一瞥侧边女人，摇了摇头，一高一低瘸着走回屋子，朗声说道：
“客官，小半盏茶便好。
只是小店有个规矩，不可剩下，加面又加那么多肉，可要吃完才行！”
“肚子正饿，这么一点，绝对可以吃下！”
白昭应了一声，盯着那道背影，不由咂了咂嘴。
光从外看，任谁瞧不出来一点端倪，跛子身子松垮，拳脚无茧，压根不像学过武的样子，
这就是所谓的高手自在民间？
听三叔说，他猜老吴实力不低，没细问过，只知以前干的是杀人买卖，如今金盆洗手，隐居于市，当的是寻常百姓，做的是小商小贩。
这般憨实模样，不像，处处不像杀过人的。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
“你就是老谢说的白小子。”
女人目光从刀上抽回来，不急不缓咽下口中的面，声音很轻，并非问句，顿了顿接着道：
“我是慕萍。”
显然，是从东风客栈的谢叔夫妻口中，已经了解前因后果。
“原来是慕婶啊！”
白昭一愣，酒意渐消一些，恍然大悟，冲着咧嘴一笑，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小侄白昭。
日前打算拜访，却不曾想婶子不在，最近几天，因有他事，所以耽搁下来。”
“那老东西，真的死了？”
慕萍置若罔闻，嘴中念叨，手下倒了一碗酒水，听到少年一道嗯声，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颇有三分江湖人的气概。
看得出来，一身气血，虽具一关尚有差距，但明显是经过锤炼，学过几手粗浅招式。
“死了也好。”
碗当一声，放在桌上。
说是这么说的，又骂人老东西，可那眼神，沉郁之情，溢于言表。
刀子嘴豆腐心是吧。
白昭犹豫开口安慰两句，这时，听到一阵蹄声。
一辆马车，沿路而来，停在道旁，从中跳出来了两名女子。
仕女、丫鬟。
“姑姑，姑姑，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该回家啦！”
轻松活泼的软糯语调，一下冲开经过清冷月辉所渲染的哀愁。
慕萍点了点头，“你怎么出来，深更半夜，不怕采花贼了？”
“那怕什么，姑姑，你不知道……”
慕紫烟正开口，瞥见旁边白昭，瞪大眼睛，神色渐渐激动，又努力地维持人设一般，略拘谨地行了一礼，“白大哥！”
而下一刻，口吐连珠。
“最近几日一直没你消息，我让王叔安排人在城门等你，听说你把那采花贼绳之以法了呢……”
抓捕花巷，即便目睹的人不少，可毕竟是今晚的事，还没彻底在云州城散开，估计到了明日，才会传遍大街小巷，成为说书人口中的天然素材。
这小姑娘一口气说出来，全然不见被掳走的后遗症，数日时间，彻底恢复。
白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忍俊不禁。
她意识到了那眼神，话头一下顿住，面颊泛红，轻声说道：“总之，多谢白大哥了！”
“客气，那贼人神共愤，早该有此一劫，否则不知还有多少良人遭其毒手！”
慕萍成了看客，坐在一旁，听完追‘雪里拖枪’千里并且缉拿归案的辉煌战绩，心中惊讶。
竟有这般实力？
还是云州一个偏远村子出来的人！
老谢不是说跟陈三学过几手粗浅架势？看来这小子谦逊过头了。
她摇摇头，发现自家侄女那副含羞带怯似的模样，眼神一下变得古怪，又扫一眼侄子。
方才还想说和陈三不同来着。
这么一看，还真不愧是叔侄啊。
慕萍没有吭声，静静听着一男一女交谈。
不一会儿，面端上来，整一大碗，加得满满当当，白昭正要动筷，抬头见小姑娘视线，笑着说道：
“慕姑娘吃了么，要不坐下来一碗面？”
“好啊。”
或许因为姑姑的原因，有大户人家的秀气，没有嫌脏矫情，慕紫烟大大方方坐下来。
面对同一张桌，目光好奇盯着白卢、金夔，听到问话，嘴角弯成月牙。
老吴肩上一条白巾，端上来面之后，坐在慕萍对面，侧头端详白昭，正要开口说话。
慕萍恰好吃完，转身将碗递到邻桌，敲了一下慕紫烟的脑袋，“你那饭量，能吃几口？
从白小子碗里扒点就够。”
“这里不准剩饭。”
“恰好我还没吃。”白昭接过了碗，夹起一筷子肉和面过去，“够不？”
“够了，够了。”小姑娘连忙道。
“……”
老吴一挑眉梢，笑了一声，这和当年可相像了。
一碗面两人吃。
“叔侄子，姑侄女。”
好家伙，传承上了。
你们叔侄紧着慕家闺女霍霍是吧。
他虽待在厨房，但是方才对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从慕萍的口中，了解到了始末。
这些年来，姑娘隔三岔五来吃顿面，只是变成了一个人。
老吴倒了一碗酒水，见慕萍盯着少年少女说笑追思，笑着举碗，遥对明月。
老三，一路走好。
……
吃过饭后，白昭打了个嗝，起身告辞，拒绝挽留，只说来日得空再去府上拜会，便和两兽往东而去。
明日还和梅老哥相约切磋武艺，而且昨日从云州城北的山林中追赶花巷时，发现一处灵穴。
上次没来得及一探究竟，今日或者明日，哪天得找一个时间瞧瞧。
酒意散尽，思绪杂陈，却没容下儿女情长。
不同的是。
慕紫烟站在月色下，丫鬟小翠侍奉在侧，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笑着助攻说道：
“小姐，都说你白大哥有侠义心，千里追贼。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被掳了，才会紧追不舍，不把人抓住不罢休，要为你出口恶气呢！”
“你别乱说！”
慕紫烟跺跺脚，迅速反驳，目光却在眺望远处背影。
口不对心。
慕萍洞若烛火，抿了抿嘴，眼神幽明，长叹口气，“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