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九岁那年,苍桑青春正好,风华正茂。高中一毕业,苍桑就考入淮海大学音乐学院。开学报到那天,他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来到学校。就是在那时候,他见到了阮玲珑,并且对她一见钟情。
那是开学报到之后大概第三天吧,是新生入学教育的时间。那天下午没有课程安排,老师就让同学们自由活动。苍桑一个人跑到排练厅去弹那台三角钢琴。出于对新环境的好奇心,弹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苍桑站在排练厅二楼的窗口,看到院子里来了一辆越野车,停在办公楼门前。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净,眉清目秀,一头长发披在身后。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带皱褶的裙摆,停留在膝盖以上,露着两条修长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黑色亮面皮鞋、白色长筒袜;一身经典女学生的打扮。苍桑对女子的身高没有具体概念,但这女孩给他一种亭亭玉立的印象。
与女孩一起下车的还有两个男人,看起来像女孩的家人,后来才知道,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亲戚,看起来都是很体面的人。他们向音乐学院的办公室走去。苍桑盯着女孩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
过了一会儿,苍桑走到钢琴旁边,他无意练琴,偌大的排练厅显得空空荡荡。女孩的形象仍然在他大脑中萦绕。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那个女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前面有音乐学院的老师领着,后面跟着她的父亲和那个亲戚。
那个老师问了一下苍桑是哪个班的,苍桑回答是音乐表演一班的。那个老师又简单地告诉苍桑,你们班又来了一个新同学。然后,那个老师转身告诉女孩的父亲:“让她在这儿等着就行了,一会儿老师回来跟她说学习上的安排,没什么事情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女孩的父亲握着那个老师的手,一再地鞠躬,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什么“孩子到这里上学,以后不少给您添麻烦”,什么“女孩子,年龄小,又没有出过门,请您多关照”,等等。
苍桑和女孩站在窗口,目送她的亲人离开。女孩转过身来,站在那里。苍桑看到她圆润的大臂,匀称的小腿,唇红齿白,美目流盼。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就像射出的电流在空中交汇,让苍桑感到自己和女孩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就在这时,女孩对苍桑微微一笑,那迷人的一笑,让苍桑怦然心动、失魂落魄,让他心中积聚起一种强大的力量,类似于火山爆发之前的沉默。那种感觉如此美丽,如此迷人,让人向往,让人留恋。
这是苍桑十九年的人生从未有过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那个下午,青砖墙上爬满青藤的排练厅二楼窗边,一个女孩默默地站在那里,对他微笑。多年以后,苍桑每每回想起那个画面,心中都充满了无限的温馨。
窗外是明亮的阳光,光线通过窗口透进室内。女孩背对着光线,如此安宁,如此典雅,如此美丽,像一个天使,从空中降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那高贵的公主?
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长时间,他们才回过神来,同时躲避着对方的目光。苍桑不知道自己那时有没有脸红,他看到女孩的脸上出现了迷人的红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走到钢琴旁边坐下。女孩伸手,习惯性地试了试琴,弹出几个和弦的琶音。
“你也是学钢琴的?”苍桑一眼就看出女孩的钢琴水平在自己之上。
“是的,我们是同行啊。”女孩微笑着说。
“我们是一个班的呢。”
“啊,真是太好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怎么今天才来报到?”
“啊,是我爸爸出差了,妈妈的身体又有些不好,需要我陪着她,这样就耽误了两天。”女孩说话很热情,又很礼貌,“倒是给老师打电话了,算是请假吧。所以,推迟了两天来报到。”
“这两天就是入学教育,老师讲的都是人生理想啊,人身安全啊,大学生活啊,还有防诈骗啊之类的,也没有什么专业上的内容。”
“啊,那就好。不过,听听也很好。”
“明天还有一天吧,讲大学学习生活与未来的职业方向,就是人生规划或职业规划之类的。”
“从现在开始,对以后的生活,我们自己都应该有个规划喽?”女孩睁着两只大眼睛说,一脸的纯真。
“不是说,有规划的人生才容易成功吗?”
“可是,我们的人生从小都是被父母规划好了的啊!”
“我不喜欢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世界如此之大,我喜欢海阔天空,任我遨游的感觉。”
“我也是,总感觉自己在高中以前,是父母关在笼子里喂养的小宠物,还要计算着营养,定期放风,放出来遛遛。上了大学,就像从笼子里放出来了一样。”
女孩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拨动了苍桑的心弦。聊了一会儿,两人便熟悉了,也许因为都是学音乐的,他们很有共同语言。
回想起自己的学琴之路,苍桑感到非常欣慰。苍桑的父亲在当地的矿务局工作,曾担任过一个不小的官职。后来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被降职,做了机电维修部门的一个小小部门负责人。母亲在食品公司做售货员,在物质短缺的年代,这也算一个很好的工作。所以,苍桑的家境还是很殷实的。
在苍桑小的时候,学艺术的孩子不多,学习钢琴的就更少。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吃饭穿衣是最大的事情,学钢琴是极其奢侈的。在他六岁的时候,母亲曾经每个月都领着他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省城,跟着歌舞剧院的一位老师学芭蕾舞,前后学了两年多。那时候小孩身体发育极快,九岁左右就长到了与成人差不多的身高,并且五大三粗的。一天,芭蕾舞老师对他母亲说:“芭蕾舞演员对身高和体重都有严格要求,看这个孩子现在的身体发育情况,将来定会长得人高马大,不适合跳芭蕾舞,你们还是改学其他的吧。”
于是,苍桑就开始跟着歌舞团的宁老师学钢琴。歌舞团有一台外国古董钢琴,是从一个教堂里弄来的。宁老师在歌舞团当乐队队长,经常锁着钢琴,谁也不让弹。苍桑成了他的学生之后,他就让苍桑弹。再后来,苍桑的父母狠狠心花了一万五千元,给苍桑买了一台“施特劳斯”牌钢琴。那个时候,几万块钱可以买一套房子。
学钢琴是极“烧钱”的,从小学开始学,初中接着学,到了高中还要学,上了大学仍然学。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艺考时,苍桑以一曲肖邦的《革命练习曲》,顺利通过专业课考试,考上了自己向往的大学。
自从接到录取通知书,便有许多亲朋好友向苍桑道贺,也有父母的朋友给他红包。碍于情面,他们家在一家体面的饭店里摆了两桌酒席,招待那些前来祝贺的人。考上大学,犹如一种成人礼,让苍桑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已经进入成年人的行列。特别是他们这些艺术生,考上音乐学院,让自己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似乎鲜花和掌声很快就会到来。
“你叫什么名字?”玲珑仍然微笑着问苍桑。
“梁苍桑。”他收回了思绪,双眼注视着玲珑。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我父母说,我出生的时候难产,差点母子丧命,费尽周折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出生后我一脸沮丧地哇哇大哭,好像极不情愿地来到这个世界。我的祖母说,人生来都是有罪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通过受苦受难来赎罪的。所以,给我起名叫苍桑。”
听苍桑说完这席话,玲珑吃吃地笑了,笑得胸部也跟着颤动。她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起这种古怪的名字,听起来有些别扭,倒是一下就让她记住了,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很不容易,一出生就开始受苦受难。”苍桑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多么苍(沧)桑。”玲珑说完,仍然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浅薄的人都会起一个有厚重感的名字,故弄玄虚,给人以深刻感。”
“你是在说反话吧。”
苍桑的调侃,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
“阮玲珑。”
“这个名字好听,富有诗意,并且给人一种很精致的感觉。”苍桑露出满脸的钦羡。
玲珑听着苍桑的夸赞,有点不好意思,她把眼睛望向窗外,并不说话,只是会心地微笑。
“你会弹阮吗?”
“不会啊。”
“听了你的名字,就感觉你与这种乐器有某种联系。你是不是要学会这种乐器啊,就像人们一听到阮咸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弹阮的。”
“为什么啊?我姓阮,就要会弹阮。你姓梁,难道就是一根木头吗?就要当木匠吗?”玲珑说完,似乎感到有些不礼貌,遂微笑着柔声对苍桑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哈。”
“没事,我不介意。”
“那就好。”玲珑柔声说道。
“如果你穿件旗袍,抱着一只阮,给你拍张照片,都可以上电影海报了。”
“这么会联想啊!”
“不是我会联想,是你长得确实漂亮。”苍桑停顿了一下,好像豁然开朗似的继续说道,“之所以把你的名字和乐器联系起来,是因为你这个人和阮这件乐器都非常精致。”
对于苍桑的夸赞,玲珑没有一点难堪,苍桑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那时,玲珑刚刚十八岁,苍桑十九岁,他们都是少男少女,心地纯洁得如同蓝天白云,没有一丝污染。
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2
三天的入学教育之后,是三周的军事训练。对于每一个刚入校的大学生来说,军训生活都是前所未有的磨炼。特别是对音乐学院的女生,简直就是身处“炼狱”。漂亮的衣服不能穿,再美的发型也要全藏在帽子里,化妆更是不允许。清一色的迷彩服,常常让人分不清张三李四。这些都不说,单是一天在太阳下的八小时训练,每个班就会有几个晕倒的。
按照惯例,军训结束时,每个学院都会搞一个迎新晚会,欢迎新同学。军训开始之前,学生会提前下了通知,让新生上报节目,没想到第二天竟然报上来四五十个。
第一天,根据节目的形式和水平,做了初步筛选,只保留了十来个。幸运的是,苍桑和玲珑的节目都被保留了下来。
第二天,负责晚会活动的老师告诉他们:“你们两个的钢琴独奏,必须合成一个四手联弹。”
玲珑和苍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老师看他们有些疑惑,便解释说:“我们这一台节目,老生占一半,新生占一半。现在报上来的节目太多,为了让更多的人参与,节目大部分为合奏、合唱的形式。”
“这一台演出就只有一个钢琴节目吗?”苍桑嗫嚅道,“我是说,钢琴作为我们音乐学科最主要的一件乐器,在一台节目中出现两次也不为多啊。”
“已经有一个钢琴独奏了,是个三年级的同学演奏。”那个老师解释道,“老生吗,已经学了这几年,又有演出经验,我们都比较了解。新生吧,刚入校,水平都不是很高,又没有演出经验。所以,一般都不会把独奏或独唱这样的节目放给新生,新生就是重在参与。”
“哦,谢谢老师!”苍桑说道,“那……曲目呢?”
“曲目你们自己挑。过两周还要再审查,再筛选一遍,不好的仍然会被淘汰。明白吗?”
“重新练一首新曲子,时间很紧张呢!”苍桑谨慎地说。
“凡是被选上的同学,可以不参加军训,全力以赴准备节目就行了。”那个老师想尽快处理完这件事,不置可否地说道。
从演播厅出来,苍桑和玲珑都很兴奋。除了不用参加军训,还能登台给同学们演出,在其他同学面前展露才艺,这简直太让人开心了。但是,选什么曲目呢?难度太大不行,时间有限,太小又不足以显示水平。毕竟是在音乐学院,这里人才济济,都是行家。
“要不咱们分头找,最好明天定下来。”苍桑对玲珑说。
“行,明天必须定下来,时间太紧了。”玲珑回应着,“我今天回去就赶紧找谱子。你也找几首,我们两个人分头行动。”
“行,确实比较紧。”苍桑兴奋地说着。
第三天,玲珑拿着一沓谱子,问苍桑哪个比较好。问话的语气里,还包含着“哪一首你能尽快弹下来”的意思。
“我认为要找一首难度不太大的,最好一周能够弹奏下来,再用一周练熟,这样还能有一周的余地。”苍桑看着玲珑说道。
“我应该没问题。”玲珑说,“这些曲子三四天就能拿下来吧,一周肯定能练熟。”
看着玲珑胸有成竹的样子,苍桑有些钦佩。他们从十几份总谱中,最后遴选出两份:一份是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一份是中国民歌《采茶扑蝶》。
面对两份总谱,他们又为难起来。究竟是选一首中国乐曲,还是选一首外国乐曲呢?这两首都是著名乐曲,《军队进行曲》为西方经典,气势磅礴,雄壮威武;《采茶扑蝶》是中国风格,比较欢快,给人愉悦的感觉。
“其实这两首我都喜欢,难分好坏。”玲珑说。
他们走到钢琴旁,试了试,犹豫再三,还是不能决定。
苍桑说:“如果二者必须选一,我还是选《军队进行曲》。”
玲珑说:“如果二选一,我还是想保留《采茶扑蝶》。”
他们两个的意见相左,不能统一。但是,只能选一首乐曲这个大前提是定下来的,那怎么办呢?
苍桑说:“钢琴是西洋乐器,选一首西洋乐曲是合情合理的。”
玲珑说:“钢琴虽然是西洋乐器,但是选一首中国乐曲更能给人耳目一新的亲切感。”
“要不我们来个中西合璧,把两首乐曲融合一起?”苍桑好像用了头脑风暴法,有了新的创意。
“怎么融合?”
“就是两首乐曲都用上。”
“你的意思是?”玲珑不明就里,有些迟疑。
“把两首乐曲修改一下,以主题旋律为主,按照回旋曲的曲式(指A B-A-B-A-B模式)进行组合,让中国音乐和西洋音乐交替出现,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苍桑胸有成竹地说。
“这可是两首不同风格的乐曲!”
“就因为是不同风格,才给人以新鲜感。”苍桑对玲珑说道,“《军队进行曲》由我弹旋律,你弹伴奏,以表现宏大的场面和军人的阳刚之气。《采茶扑蝶》由你弹旋律,我弹伴奏,以表现东方采茶女子欢快愉悦的阴柔之美。这两个主题交替出现,我认为会有非常好的效果。”
“这样可以吗?”玲珑的脸上既兴奋又犹疑。
“我们可以试试啊。”
“行,那总谱你来改?”
“可以,我今天晚上就改。”
“好吧。”玲珑似乎怀着一种期待。
自由的思想,是创新的基础。苍桑用了半天思考,用了整整一晚上把总谱写好。为了过渡、衔接和便于演奏,许多地方都是重新配器。次日早上,当苍桑红着眼睛把几大张总谱递给玲珑时,玲珑的眼神里现出了许多温柔。苍桑和玲珑就坐在排练厅的三角钢琴旁边,开始练习了。
在练琴的间隙,苍桑和玲珑会坐在钢琴前聊天。他们谈到的其他内容很少,主要谈论的还是音乐。
“这一首乐曲需要耗费我们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苍桑感叹道。
“为什么要学习钢琴?为什么要学习音乐呢?”玲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一脸天真,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最主要的还是喜爱吧。”
“但是,那些大量枯燥的练习,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喜爱。”
“你想拥有鲜花和掌声,就要忍受孤独和枯燥,就能忍受,就愿意忍受。”
“有些人并不喜爱,却依然坚持。”
“我们现在学习音乐,最大的目的就是拥有一份轻松而又体面的工作,获得稳定而又可观的收入,过上一种好的生活,有尊严地活着。”苍桑说,“抱着这种目的学琴的人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这样说,是不是太功利了?”
“作为普通人,如何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每天都要想的事情。”苍桑一边说着一边想,玲珑是不需要把音乐当作生存工具的。
“无论哪一行,只要能做出一些成绩,或者是处在这个行业的前列,都会被别人承认的吧。”
“当然,如果能出人头地成了明星,那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不用这种功利的思想去对待呢?”
“当然也有这种人,他们都是人类的精英。”苍桑说,“也不能说他们一点功利思想都没有。”
“我们这行是不是太冷了?”
“不是啊,如果列一个名单的话:孔子是音乐家,不仅对音乐有精辟的论述,弹琴的水平也非常高,有一种形制的琴就叫仲尼式;爱因斯坦是小提琴演奏家,是奥地利皇家乐团的首席;美国总统克林顿更是吹萨克斯管出身;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北京开会期间还没有忘了‘秀一秀’他的钢琴技巧……如果说下去会没完没了。这些古今中外的名人、政要,他们的演奏水平可不是初级的。”
玲珑好奇地看着苍桑,她想不到苍桑的脑袋里还有这么多东西,于是继续追问:“音乐是不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它究竟对我们有什么用?”
苍桑站起来,望着窗外,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他转过身来,身体伏在钢琴上,对玲珑说:“小时候看电视新闻,说欧美的家庭钢琴很是普及,人人都会弹琴。后来知道日韩也已普及了钢琴。就连我国台湾省也规定每个中小学生必须学一样国乐。我就老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天天弹琴、度假,而我们天天累死累活,他们却比我们还富有,还发达。后来我渐渐明白,发达的地方,无论是科技、文化还是社会机制都发达,不发达的地方,都不发达。”
“德国是出音乐家的地方,他们有贝多芬、巴赫、勃拉姆斯、舒曼、亨德尔、门德尔松等等;当然,德国还出歌德这样的文学家,黑格尔、叔本华、康德这样的哲学家;代表西方工业文明的典范是钢琴,世界最顶端的施坦威钢琴就出自德国;德国还产‘奔驰’车和‘宝马’车、西门子电器,据说他们造的一个水龙头都能用五十年。”
苍桑一气说完。玲珑仍然紧追不舍:“是不是他们有这种条件,比如经济必须达到一定程度?”
苍桑想了想,对着玲珑说:
“前段时间看了一个资料,说‘二战’时期的德国,青壮年男人都入伍去外地打仗,老年男人去工厂里做工,剩下的女孩子们却仍然坐在教室里,优雅地弹琴、唱歌,上着这些艺术课。‘奔驰’汽车的当代女掌门人,上大学时学的是钢琴;我国台湾省新首富、HTC(指宏达电)女总裁王雪红在德国留学时,学的也是钢琴专业。我们很难想象,这两个执掌着庞大商业帝国的传奇式女性人物,居然都是学钢琴的。”
“由此说,人文艺术与科学技术不仅是并行不悖,而且可以相得益彰。出音乐家的地方能造出顶尖的工业产品,不出音乐家的地方也造不出顶尖的工业产品。一个民族的强盛源于这个民族的素质,一个民族的素质又源于这个民族的女性,女性的素质又源于音乐等人文艺术的教育。世界上那些穷兵黩武、把女人和孩子都撵到战场上去修战壕的民族,即使赢得了战争,也不能赢得自己。我们过去也说女性能顶半边天,让她们到极恶劣的环境中与男性一样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实际上很不妥。应该让女孩子在一个优雅的环境中弹琴、跳舞、写字,学习这些艺术。因为她们不仅是女孩,将来还是妻子、是母亲。她们的素质决定了一个民族的未来。”
“如果反过来说,假如人类没有音乐,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假设从来没有钢琴、吉他、小提琴、笛子、古筝,不知道贝多芬、莫扎特、阿炳、邓丽君,从来没有听过《二泉映月》《月亮代表我的心》《献给爱丽丝》《梁祝》,甚至不要文学、绘画、戏曲,我们也不读唐诗、宋词。我想人类也一定不会灭亡,就像那荒原上的动物一样,靠着自然的本能繁殖、繁衍。如果是这样,人类还是人类吗?”
苍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在玲珑面前纵横捭阖、一泻千里地讲述着。除了想满足他自己的表现欲,在玲珑面前展示平时看书得来的那点知识外,更重要的是想博得玲珑的好感。
“看来,艺术氛围很重要。一个鞋匠,能用一个月的收入去听一场音乐会,这才叫有艺术的基因。”玲珑感叹着,她想不到,苍桑对许多问题还是做过思考的。
苍桑从交谈中得知,玲珑四岁学琴,六岁就登台演出,参加过很多比赛,获得过许多荣誉。她每天练琴都在三个小时以上。单从速度、难度等演奏技巧方面来说,玲珑远在自己之上。
“你刚才说的,都是从人类、社会、国家等大的方面着眼。作为个体,我们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学习它。我在想,音乐对我们个人生活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玲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苍桑说,她好像对这些问题产生了兴趣,也可能是对苍桑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苍桑走到窗口,看着远方,略作沉思。然后,回到钢琴旁坐下,看着玲珑侃侃而谈:
“大家都知道的说法是,音乐能够陶冶情操、净化灵魂、开发智力。教科书上说,音乐有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和审美作用。我认为,最主要的应该是审美作用,音乐通过审美作用来达到认识和教育的目的。音乐最大的作用是创造美、演绎美,在这种创造和演绎中追求着完美。音乐的美除了给他人以陶醉之外,还有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功能。无论是演奏还是欣赏,都处在一个追求完美的状态。这种追求完美的过程、努力、习惯,对人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使其在其他方面也同样保持着追求完美的习惯。”
“人是一个由精神和物质构成的高级生命体。我们也常常把它说成动物属性和社会属性,或者是叫精神生命和物质生命。音乐所对应的当然是精神生命。人的心智技能又分为感性和理性,与之对应的是艺术和科学。科学能够提高我们的物质生活品质,而艺术则改变我们的精神生活品质。艺术对精神生活的改变不是政治说教,而是寓教于乐的、潜移默化的、润物细无声的。音乐之神,至圣至美,她的光辉照耀着我们,能驱散往日的愁云,使受伤的心灵重新得到抚慰。没有受过审美教育的人是浅薄的、卑俗的,没有受过审美教育的民族是愚昧的、可悲的,不会欣赏音乐的脑袋永远是粗俗的。理解音乐的人更容易理解幸福的源泉不是在身外,而是在内心的哲理。在音乐中摆脱尘世对灵魂的羁绊,让幻想插上翅膀,在蓝天之上翱翔,得到一种纯粹的自由。让音乐之神引领我们摆脱愚昧,走向完美,通往幸福的人生之路。”
苍桑说完,看着玲珑,他看到玲珑的脸上升起一种崇敬之意。
“有些佩服你了。”玲珑这样说着。
阳光从窗口照进室内。窗外那棵高大的杨树上,有两只小鸟在跳来跳去。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
“我给你朗诵一首诗吧。”苍桑好像心血来潮似的对玲珑说。
“好啊,我太想听了。”玲珑非常愉快地说。
苍桑便开始朗诵那首关于音乐的诗:
我有一支芦笛,
拿法国大元帅的节杖我也不换。
高兴的时候,
吹起一支欢快的曲子;
悲伤的时候,
吹起一支忧郁的曲子。
……
3
迎新晚会在音乐学院演播厅里如期举行。苍桑和玲珑的钢琴四手联弹《走过茶园的军乐队》(名字是苍桑给起的)大获成功。演出那天,主持人在刚刚报出曲目名称的时候,下面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当《军队进行曲》和《采茶扑蝶》的旋律交替出现时,下面的人才恍然大悟。这两首世界名曲音乐学院的人肯定都听过,不过,把两首中西风格完全不同的乐曲串在一起演奏,恐怕还很少有人做。或许是感到新奇,很多人竟然目不斜视,跟着节奏拍起手掌,脸上洋溢着微笑。
由于是两个人交替演奏旋律,每当右边的人演奏完一段旋律之后,就会在钢琴上向左移动到中低音区,向下一段旋律的伴奏过渡。而左边的人就像被挤掉了一样,从琴凳上站起来,绕到钢琴的右边,然后坐下演奏新的旋律。苍桑和玲珑二人都循环往复了三次,不仅仅是钢琴演奏,还给人以表演的感觉。两个人起起落落,转来绕去,这给台下的同学多了一些看帅哥美女的机会,他们的表演深深地吸引着台下观众的眼球。
那天的玲珑一袭黑色无袖长裙,穿着高跟鞋,露出她那白嫩的肩膀和手臂,一改往日小女生的形象。她举止高雅,神色泰然自若,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再加上她姣好的面容,苗条的身材,在聚光灯下,给人一种华美、高贵的感觉。以至下面的男生开始议论,“校花”要换人了,看来是非玲珑莫属。
那天的苍桑身着黑西裤、白衬衫,系着黑色蝴蝶结,脚蹬黑皮鞋,显得十分帅气,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虽然苍桑也显得绅士般优雅,但是在玲珑面前还是给人一种服务生的感觉,而玲珑则给人一种高贵公主的感觉。
那天的演出还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不知道是话筒支架坏了,还是工作人员没有将其固定到位,在演奏第二段变奏的时候,放在钢琴上方的两个话筒,其中一个开始慢慢向下滑落。放两个话筒本来就是为了更好地采集声音,一个放在高音区,一个放在低音区,以保持高低音的平衡。由于一个话筒向下滑落,声音开始出现不平衡。这时苍桑便站起身来想去阻止那只滑落的话筒,他伸出一只手托住那只话筒,但是一放手那只话筒仍然继续向下滑落,而苍桑又腾不出另一只手来调节固定话筒架,便只好侧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话筒架,一只手继续弹琴。下面的人都在为台上的人感到紧张,甚至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直到负责音响的工作人员跑过去把话筒固定好,才又恢复了正常。本来是出了一个小事故,反而让更多人记住了这个节目,记住了苍桑和玲珑。那天演出之后,当苍桑和玲珑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就有许多陌生的同学跟他们打招呼。苍桑同宿舍的舍友对他说过,这是一奏成名,学院谁人不识君。
迎新晚会之后,苍桑和玲珑就进入了正常的学习生活。大学的学习生活并不紧张,一般是上午集体上课,下午自由练习。上午的课有集体大课,有单独小课,也不是所有时间都排得很满,下午的练习时间对于学生来说则完全处于一种自由状态。对于音乐表演专业的学生来说,保证一定量的练琴时间,才是专业进步最有力的保障。许多人自制能力较差,并不能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专业的练习上。
年轻就是财富!人们嘴里常常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之所以不以为然,大概是因为年轻总是与贫困相联系。大多数人在年轻时期,总是过着相对困顿的生活,或者说经济不独立。而且,许多年轻人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闲逛、瞎聊、打扑克、玩游戏,这些虽然是一种消遣方式,但沉迷在里面不能自拔,便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大概是为了占领年轻人的思想领地,或者是让学生的生活更加充实,学校喊出了“高雅艺术进校园”“我的青春不迷茫”等口号,并建立了许多文艺社团,开展大量文化活动。
迎新晚会之后的第三周,学校举办学生社团纳新活动。连续两个下午,近百个社团在学校的树人广场上撑起遮阳篷,摆出摊位,针对新生,吸收新成员,被同学们称为“百团相争”。
那天是苍桑和玲珑一起逛的。他们看到有正青春诗社、荷花文学社、第一旋律吉他社、六弦吉他社、峄阳孤桐古琴社、流浪艺人萨克斯社、龙飞凤舞书法社、张牙舞爪舞蹈社,还有旧瓶装新酒汉服社、旱地飞翔轮滑社、孔老夫子读书社、胡思乱想哲学讨论社、踏破铁鞋驴友社、伶牙俐齿演讲社、雅俗共赏曲艺社,等等,想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各个社团都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同学们的眼球,诗社把成员作品做成展示牌摆在门口,并在现场声情并茂地配乐朗诵;吉他社当然都是支上乐器,架起音箱,现场弹唱演奏;书法社的成员是一字排开,轮流上阵,在现场龙飞凤舞地书写;轮滑社成员则摆好阵势,全副武装地做特技表演;曲艺社的人在那里说相声,极其卖力地讨好观众;舞蹈社的女生穿着超短裙热舞,展示她们修长的“筷子”腿;最惹眼的就是那些汉服社的小女生,她们穿着各色汉服,像仙女一样,满场地地“飘”来“飘”去。
广场上人头攒动,青春飞扬,有点赶集或逛庙会的感觉。年轻人在一起,总是让人心潮澎湃。有人说社团的纳新活动,为学哥撩学妹、学姐撩学弟提供了机会,为没有女朋友的男同学和没有男朋友的女同学提供了机会。
“你想加入哪一个?”在逛了一圈之后,玲珑问苍桑。
“都想参加呢。”
“总要有个重点吧,参加好几个你也忙不过来呀。”
“如果排个序的话,第一是吉他社,第二是诗社,第三是读书社,第四个吗,是汉服社……”
“哼,你要去的都是女生比较多的地方吧。”玲珑故意摆出一副嗔怪的样子。
“不是啊。”苍桑赶紧解释,“我想加入的社团,首先是喜欢,其次让自己在某些方面能够有所提高。”
“那个汉服社你能提高啥?”
“是想体验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比如,穿上宽大的服装、布鞋,戴上草帽,行走在天地间,会不会让人有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会不会让人产生一种田园诗的意境。”
“你的心里还藏着另一种浪漫吗?”
“古人穿着宽袍大袖,游走在山水之间,吟诗作赋。现代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跟着摇滚节奏,声嘶力竭地呐喊宣泄。两种活法偶尔切换一下,也是对自己生命的丰富和滋养。”
玲珑看着苍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要从他脸上寻找什么。
“不是我往女生多的地方跑,有你这样一个漂亮、温柔、才貌双全的女生与我形影不离,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人家就是给你开个玩笑嘛。”
玲珑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润,苍桑也察觉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开学以来,苍桑和玲珑确实天天在一起,但他们从来没有向对方有过任何表示,连“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是好同学”这样的话都没有说过。
“我们去‘第一旋律’吉他社吧,我看介绍,社长是刘阿洪。”苍桑想打破有点尴尬的氛围。
“是迎新晚会上敲架子鼓的那个吗?”
“是他,据说他专业是打鼓的,吉他也弹得很好。”
“哇,他那天可是帅呆了,迷倒了一片小女生。我知道过后很多天,女生宿舍里熄灯前的话题,都是在谈论他。”
“他就是我们器乐系的,好像是大三了。”
“那更好啊,支持我们系的学长。”
苍桑和玲珑到了第一旋律吉他社摊位前,一个女生正抱着一把吉他弹唱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刘阿洪背着一个非洲鼓,还有一个男生也背着一把吉他,一起为那个女生伴奏。音乐停下来的时候,苍桑和玲珑挤到了前面。
“是我们系的学妹学弟啊。”刘阿洪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很想加入学长的队伍。”
“非常非常欢迎!”阿洪已经认识他们,“迎新晚会上,你们的钢琴四手联弹很好。”阿洪说着,伸出一个大拇指,表示赞许。
“学长领衔的电声乐队才是全场最轰动的节目。”
“你们的那个改编很有创意,把两首钢琴曲融合在一起,确实效果不错。”阿洪说。看来,苍桑和玲珑的四手联弹确实给阿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学长的演出,作为女生宿舍熄灯前的必谈话题,一直保持到现在。”
“你们还挺会恭维人的啊。既然喜欢,就加入我们第一旋律吉他社吧!”阿洪不失时机地推销。
“现在就可以吗?”苍桑问道。
“当然可以。”
“你还看看我们的水平吗?我过去弹过一段时间古典吉他,最高水平弹过《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不过,现在轮指已经弹不到这么快了,谱子也忘了。”苍桑对阿洪说。
“已经很好了。先参加我们的吉他社,再参加我们的电声乐队,在乐队中弹吉他或弹贝斯都行。电声乐队中的和声编配与钢琴相似,你稍稍熟悉一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太好了。”苍桑有些激动地说。没想到刘阿洪是个如此热情爽快的人。
“那没有任何基础的也能参加吗?”玲珑问刘阿洪。
“你要参加的话,就不要学吉他了,可以弹电子琴。我们学校有一台‘罗兰’肩背式合成器,就是电视上‘羽泉’(中国内地音乐组合)用的那种,你可以弹那个。你有钢琴基础,熟悉一下很快就能掌握。”刘阿洪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一个演奏的动作。
“啊?你不是骗我吧,学长。我怎么感觉像做梦。”玲珑一惊一乍地说。
“不瞒你说。”阿洪停顿一下说,“咱们这个乐队的成员基本都是大三的同学,在校时间往多了说还有一年,大四我们就要离校去实习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急需招募新队员,补充新生力量。”
“我们会成为这个乐队的主要力量。”苍桑笑道。
“当然,很快就会交给你们的。说实在的,吉他社的同学很多,但是真正能够参加咱们这个乐队的不多。其他系里根本找不出来,人才都在我们系呢。”
就这样,苍桑和玲珑同时加入了吉他社,成了电声乐队的队员。从那时候起,他俩也正式结识了刘阿洪。
4
苍桑曾一直认为,自己是世间最刻苦、最认真练琴的人了,没想到玲珑练琴也是蛮用功的。虽然没有老师点名考勤之类的督促,但他俩好像有了约定似的,每天都准时到排练厅。如果某天有一个人有事晚到一会儿,另一个人就会心神不安地处在等待之中。
苍桑练琴时,玲珑通常坐在旁边静静地聆听,有时也会在苍桑弹完一曲时告诉他,某某地方是不是弹错了。苍桑仔细地对照乐谱一看,果然是弹错了。他常常感叹玲珑敏锐的听力。
玲珑弹琴时,苍桑喜欢站在她的背后,欣赏她弹琴时的背影,这样既能看到她的背部,又能看到她的手。苍桑常常看着她那双修长而美丽的手指在钢琴键盘上跳跃,也常常看着她颈部背面那一块洁白的皮肤发呆,那时他的心里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激动。
而玲珑似乎知道苍桑的所思所想,乐曲结束后并不转身与苍桑说话,而是继续盯着钢琴一句话都不说,有时候会沉默好长时间,才能从乐曲的情绪中走出来。
时间一长,他们便能从琴声中判断出对方的心情是好是坏,是安静还是激动,是喜悦还是悲伤。那天,玲珑刚弹完一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头问苍桑:“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知音?”
苍桑想了想,于是给她讲了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伯牙善于弹琴,子期善于听琴。每次弹琴,当伯牙表达自己志在高山时,子期就在旁边说“巍巍乎若泰山”;当伯牙表达自己志在流水时,子期就说“洋洋兮若江河”。后来,子期死了,知音已经不在了,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再弹琴。
“这真是流传千古的动人故事了。”玲珑听完,感叹地说。
“你知道吗,我曾跑到武汉的古琴台去凭吊伯牙和子期,又在离古琴台不远的琴台音乐厅听了一场古琴音乐会。”
“真的是很迷恋音乐啊!”玲珑直直地看着苍桑,“你可真够痴心的啊!”
“当时三层的音乐厅座无虚席,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我想,这些人可以说都是为寻找知音而来的吗?”
“现实中的知音会很少吧?”
苏轼说:“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李白也说:“知音安在哉?”知音怎么会存在呢?或许伯牙遇到子期仅是千古一例,才能让他们流传千古。在现实之中我们是找不到知音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赶路者,只是有些人能够制造一种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热闹。想到这里,苍桑如实告诉玲珑:“知音难觅。”
玲珑望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苍桑,慢慢地说:“我是不是你的知音?”
苍桑听到玲珑如此问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当一个女生问一个男生我是不是你的知音时,一定是话里有话,还有其他的意思。想到这里,苍桑只能匆匆忙忙地说道:“差不多吧。”
“你是不是我的知音?”
“也应该是。”
“那就是我们还不能完全理解对方。”玲珑说完,想了想,“我是说,我们弹完一首曲子,对方还不能完全理解演奏者的所思所想,以及乐曲所表达的内容,不是心有灵犀的那一种。”
“从音乐欣赏的角度来说,音乐是不可以解读的,人们只可以去感受它。欣赏同样一段音乐,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理解。过去西方的音乐很多都是无标题的,那些无标题音乐,也说明了这个现象。既然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理解,那我们又如何能寻得到知音呢?”苍桑向玲珑解释道。在谈到音乐这一话题时,苍桑总是滔滔不绝。
“或者,你不能用这么专业的视角来解释知音这个词?”玲珑继续追问。
苍桑想了想,对着玲珑说:“我从学琴开始,就参加过很多次演出,每当我演奏完毕,鞠完躬走下舞台时,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今天可以遇到知音吗?虽然在谢幕时,也会收获满场的掌声,但这掌声里会有几种成分:一种人是真正地出于喜欢、欣赏,而鼓掌;一种人是出于礼貌而鼓掌;另一种人是虽没听懂但附庸风雅而鼓掌;还有一种人是看到别人鼓掌自己也鼓掌,否则有种边缘化的感觉。我并不喜欢这种世俗的没有心灵交流的表面上的热闹,但如果连这种热闹也没有,我又感到更寂寞。虽然我在家中自弹自赏时会让自己的心灵更加震憾,但我们毕竟生活在一个世俗的社会里,为了逃避寂寞,才不辞千辛万苦去寻找那终生都不一定能遇到的知音。当我们寻寻觅觅找不到知音的时候便会感到寂寞孤独,当人们无法忍受这种寂寞孤独时便会感到痛苦,当你想摆脱这种痛苦而优柔寡断时你发现已经改变了自己。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其实是很难做到的。只有像弘一大师那样遁入空门,才是对‘乱于心,困于情’的一种逃脱。”
玲珑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被苍桑的话触动了,她静静地看着苍桑说:“你说的每一句都很入我的心,但是,别说得这么沉重好吗,我不喜欢悲伤的。”
“那我给你讲个轻松点的。”苍桑看着玲珑,脸上一扫刚才那凝重的神色,然后说,“人生路上,我们总是在追寻着千年才能一遇的知音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一天,我带着我的琴到一个牧场上去对一群牛弹琴,而那群牛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然贪婪地吃草,快活地追逐奔跑,它们根本就不听我的演奏。我对着牛儿大声说:‘牛啊,求求你们安静一会儿,我可是未来的艺术家啊,现在来教化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听呢?’我发现痛苦的是我,做个俗物,便不会有痛苦。回到家里,我就准备把琴摔烂,把书烧了生火,从此做个俗人。”
玲珑听完,吃吃地笑着,笑得花枝乱颤。
“你真会编啊!”
“我再给你说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看到玲珑高兴的样子,苍桑忽然来了兴致,“那是在高考的时候,我们艺考不是要考声乐吗,考试前,我们高中学校的老师给我辅导声乐。那个声乐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刚毕业几年,大概没有什么经验。一天上课,她说我唱歌时的气息不足,需要练习气息。于是她给我讲了几种掌握气息的方法,比如受到惊吓啊,比如打哈欠啊,比如闻花香啊,等等,但是这些都不奏效,她便让我双手紧紧抓着钢琴的琴身唱歌,这样的确感到有了许多底气。她说你就找这种感觉,于是我就使劲地用手抓住那个钢琴,结果‘啪’地一下,我的腰带崩断了,我赶紧捂住肚子不说话了。她说你怎么了?我没有说话,她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说我的腰带断了,怕裤子滑下来。她又说你难受吗?我点了点头。她又问你要不要去厕所?我说要。她说你去吧,我就捂着肚子跑出来。我没有去厕所,而是到处想找一根绳子把裤子穿起来。她站在走廊上看到我没去厕所,当我回去的时候她大发脾气,说马上就要高考了,为了逃课居然装作肚子疼。我有口难言,只能听她发落。”
苍桑说完,玲珑哈哈大笑。两个人聊得昏天黑地,很是投机,好像忘了时间。当然,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音乐。最后,玲珑对苍桑说:“我现在再弹一曲,看看能不能找到知音?”
“那我今天一定要做子期。”苍桑回应道。
玲珑俯身演奏,苍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优美的姿势、舒展的手臂、跳跃的手指,还有随着音乐起伏的身体。玲珑倾心专注地演奏,时而激昂,时而舒缓,令人如痴如醉,如梦似幻。一曲结束,玲珑伏在琴上,久久地陶醉其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问一句:“好听吗?”
“当然。”苍桑柔声答道。
苍桑不是恭维她,是发自内心的。那个时候,苍桑还不会恭维人。
“你知道这是一个十八岁女孩子写的曲子吗?”
玲珑刚才演奏的是《少女的祈祷》,由波兰一个叫巴达捷夫斯卡的十八岁女孩作曲,是世界名曲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作品之一。这一首乐曲让她流传百世,弹钢琴的人都会知道。
“你知道她在二十四岁时就死了吗?”玲珑继续追问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是不是很可惜啊?”
“生命无常吧。”
“人在死亡时会痛苦吗?”
“……”
“你说真的会有天堂或另一个世界吗?”
“玲珑,你没发烧吧?在说什么呢?”苍桑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玲珑慢慢转过身来,一脸迷茫的表情。苍桑瞪大眼睛看着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玲珑一句话都不说,慢慢转过身去。琴声响起,还是那首《少女的祈祷》。苍桑认为这是玲珑演奏得最好的一首乐曲。他从中听到了纯洁、神圣、美丽、虔诚,同时伴着青春气息。但他还隐隐约约地听出一丝悲伤,感到有些不安。
5
那天下午,苍桑到一楼的电声乐队室,去看刘阿洪他们排练。回到二楼时,看到玲珑一个人趴在钢琴上,一动不动。他蹑手蹑脚地走近,玲珑也没有反应。
他看到玲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放在钢琴上,头枕在手臂上,发丝凌乱地铺撒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远远地看,玲珑那白皙而又姣好的面容,从黑色的发丝中透了出来,简直就是一个睡美人。走近再看,苍桑看到她愁眉苦脸,满面痛苦。
“玲珑,你怎么了?”苍桑急切地问她。
玲珑没有回答,也没有睁开眼睛。苍桑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儿,玲珑才抬起头,却仍然闭着眼说:“肚子疼。”
看到玲珑那痛苦的样子,苍桑心中产生了一种怜香惜玉的感情。但因为她是女孩子,苍桑也不好过多地询问原因。他想让玲珑坐得更舒服一些,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办。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苍桑伸手摸摸玲珑的额头,好像也并不发烧。
“不要,没事的。”玲珑少气无力地说,说完又趴下。
苍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他想,是不是让玲珑回宿舍躺下休息一会儿更好。
玲珑又抬起头来,双手捂着肚子换了个姿势,面部扭曲,不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额上有微微的汗珠渗出。苍桑从未见过玲珑如此痛苦过,甚至从未见过有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有如此痛苦的样子。
“没事的,不要紧的,躺着休息休息就会好的。”玲珑又抬起头,这样告诉苍桑。她微微闭着眼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苍桑说。
“好吧。”
玲珑说完,就扶着钢琴缓缓站起来。可是她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又捂着肚子蹲下来。玲珑蹲在那里,把身体缩成一团。苍桑看着玲珑那娇小的身体,不由得心疼万分。
玲珑已经疼得不能走路了,苍桑决定用自行车送她回去。过了一会儿,玲珑又站起来。他扶着玲珑下了楼,让玲珑侧身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玲珑双手环抱在苍桑的腰间,紧闭双眼,把头靠在苍桑的后背上。苍桑极其小心地骑着自行车,慢慢地送玲珑回住处。他感到玲珑身体的温暖,这是苍桑第一次体会异性的温柔。
连着两天没有见到玲珑,苍桑有些坐卧不安。第二天下午,苍桑决定去看玲珑。他拿出一部分自己积攒着准备买吉他的钱,买了一束鲜花,双手捧着,来到玲珑的住处。
玲珑是走读生。她的住处不是在自己家,而是寄居在她姨妈家。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具体在哪里,苍桑还真没问过。
玲珑姨妈家的房子在一个安静的大院里面,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外墙上长满了“爬墙虎”,门前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树上结满了苦楝子。
苍桑曾经来过一次,上次送玲珑就是送到这个地方的。他到了那个小院门前,敲敲门,没动静,再敲敲门,还是没动静。
苍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他似乎能听到它在自己体内怦怦乱跳。玲珑会去哪里呢?应该没事吧?就在苍桑胡思乱想时,里面传出一个甜美而又熟悉的声音。
“谁啊?”
“……”
那一刻,苍桑居然没有回话。不知道是忘记了回话,还是激动得不知道如何回话,接着里面又传来一声问询。
“你是谁啊?”
“是我。”
里面的人似乎跟他对上了暗号一样,迅速打开大门。苍桑看到了久违的面孔。
当玲珑看到苍桑手中的那束鲜花时,激动得要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苍桑赶紧岔开话题,避免其他人看见会尴尬。
玲珑带着苍桑去了她的房间。苍桑看着房间的陈设、衣帽架上挂着的满满少女感的衣服,无不散发出一种闺房的温馨。
她让苍桑坐下,苍桑不好意思坐。她又说:“坐吧,没什么可拘束的。”
苍桑便小心坐下。
玲珑告诉苍桑,她姨妈一家人都出去了,去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苍桑这才不那么拘谨了。
“肚子好了吗?”
“好了。”
“怎么疼得那么厉害。”
“是痛经,每个月来那个的时候,都会疼几天。”
苍桑听到这个的时候脸一定是红的,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女人还会痛经,并且是一个女孩子亲口告诉他的。过去他只知道女人每个月都会来月经,却不知道还会这么疼。
“在家躺了两天,好多了。”玲珑说完站起身,端起桌子上的一碗红糖水,慢慢地喝下去。
也许是因为天热,也许是因为在家里,玲珑穿着一件无袖的类似于家居服的薄裙,这种裙子叫什么名字说不清楚,反正是那种女孩只有在家里才穿的那种,露着手臂、脖子、肩膀和小腿,赤脚穿着凉拖鞋。
在她慢慢喝着红糖水的时候,苍桑仔细地打量着她:身体轮廓的曲线依稀可见,纤细的脖子托着她那可爱的小脑袋,低低的领口露出她洁白如玉的皮肤,胸前有两处高高地耸起,小腿和那双美丽的脚都裸露在外面。真的是玲珑剔透,丰满而舒展,亭亭而玉立。
苍桑看到了一个平时没有发现的玲珑,他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纯洁、美丽、温柔的女孩,每个月都要承受几天这样的痛苦呢?
在苍桑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玲珑要给苍桑沏茶。苍桑说,不用了吧。但玲珑还是拿了茶杯。
苍桑一边看着玲珑沏茶,一边悄悄地欣赏着玲珑的美。玲珑真是让人一见倾心的姑娘,苍桑看着看着不禁走了神。
玲珑发现苍桑在痴痴地看自己,顿时脸色绯红,低下了头。
在与玲珑的交谈中,苍桑了解到,她的家境很好,并且不是一般的有钱。她的父亲多年前就在一个企业里任管理人员,后来承包了那个企业,再后来企业改制,她的父亲与人合伙买下了那个企业。玲珑的母亲很有背景,她的父亲好像就是靠着她母亲的背景才飞黄腾达的。当然,这是苍桑根据玲珑的描述猜测到的。玲珑从来不多说到她的母亲,苍桑思忖富人们大概都比较神秘,所以自己也并不多问。
“你家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那不成了你爸爸的掌上明珠了。”
“我还有一个姐姐,但是……”玲珑有些吞吞吐吐,似乎说漏了嘴一样,有些尴尬。
“你亲姐姐吗?她不在这里吗?”苍桑继续追问。
“嗯……现在不在这里了。”
玲珑含含糊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看样子是有难言之隐,她闭口不再谈论这件事。那个时候苍桑也没有多想,或许玲珑说的只是表姐或堂姐吧,女孩子之间都是很容易亲近的。
那天下午苍桑与玲珑谈了很长时间,二人几乎无所不谈。看得出,玲珑对苍桑的到访非常开心。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除了她的家庭。他们谈人生、谈理想、谈音乐,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
那是不冷不热的一天,苍桑正在排练厅练琴。玲珑提着一把吉他,让苍桑试试这把吉他怎么样。
这是一把用琴盒装着的西班牙古典吉他,打眼一看就是一把高档货:面板为鱼鳞云杉单板,背板和侧板是沙比利木,琴颈是胡桃木,指板是玫瑰木,实木镶嵌花边音孔,多层镶边,全封闭旋钮。
苍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先调弦,然后在每根弦上都试一下,是否有打品(指琴弦出现杂音)的现象。然后弹了几首曲子,听了听音色。苍桑这才对玲珑说道:“这是一把很好的吉他。”
“喜欢吗?”
“当然喜欢。”苍桑一边抚摸着吉他,一边说,“一直想买一把呢,就是这种吉他太贵了。”
“那就送给你了。”玲珑说。
“我做梦都想拥有这么一把吉他,只可惜一直在做梦而已。”
“这把吉他就是送给你的。”
“不要开玩笑啊!”
“当然不开玩笑。这真是送给你的礼物。”
看到玲珑认真的样子,苍桑有点蒙了,她为什么要凭空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玲珑微笑着问苍桑。她的微笑很迷人。苍桑怔怔地想了好长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出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不对吧?”
“我可是看过你的身份证的哈。”
原来是玲珑看了苍桑的身份证,就记住了他的生日。为了给苍桑准备生日礼物,提前一个月,她让爸爸从上海最大的乐器店里买了这把吉他。
但是,苍桑的生日并不是这一天。具体是哪一天他自己也不知道,家里人也记不清了,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当年上户口时随意写的一个大概日期。
“就当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玲珑仍旧微笑着说。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可是我都准备好了呀,你怎么能拒绝一个小公主的心意呢?”
玲珑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庆祝过生日,家里人也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确切地说,我都不知道我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
苍桑暗暗地想,只有你们这种条件优越的人家才会有过生日的习俗,一般人家吃上肉就很幸福了,哪还想着过什么生日。
“那今天我们两个给你庆祝一下生日吧,你可要请我吃饭啊。”
看着玲珑那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苍桑的心里很感动。盛情难却,他们两个当即决定,到步行街旁边的那个时尚餐厅去共进晚餐。
因为还没到吃饭的时候,苍桑就带着玲珑先去逛街。玲珑穿着裙子,坐在苍桑自行车的后座上,晃荡着她那两条修长的小腿,怀里抱着吉他。她一手揽着吉他,一手揽在苍桑的腰间。他们有说有笑,慢悠悠地逛着,走马观花地浏览着街边的景色。也可能是怀中的吉他过于显眼,也可能是玲珑过于漂亮,总之,很多路人回头看他们。
他们串了几条大街小巷,然后才到了那个餐厅。他们挑了一个小小的包间,中间是长条餐桌,两边是沙发靠背椅。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温馨幽静。苍桑和玲珑都很满意。
玲珑让苍桑坐着等她一会儿,她要出去一下。苍桑不知道她有什么秘密,过了一会儿,她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周围插着十九根蜡烛。蛋糕上还写有一句祝福语:祝未来的音乐王子十九岁生日快乐!
苍桑的心里非常感动,自己长到十九岁,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过生日,并且还是一个可爱的女孩给自己过生日。
“玲珑,谢谢你!我真的很感动。”
玲珑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苍桑。苍桑感到玲珑的眼神里似乎闪烁着话语,好像想告诉他一些什么,让他的心中充满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们要了两个菜、两个水果盘,还有两罐啤酒。在这些都端上来之后,玲珑关掉房间的灯,点着蜡烛。苍桑拿出玲珑送给他的吉他,苍桑弹吉他,玲珑开始唱那首生日快乐歌。
玲珑唱完一遍,他们俩又同唱了一遍。烛光下的玲珑顾盼生辉,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唱过生日快乐歌之后,玲珑说:不要开灯了,也不要把蜡烛吹灭,我们进行一个烛光晚宴。然后她要苍桑对着蜡烛许一个心愿。
苍桑对着蜡烛,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屏气凝神,双手合十在胸前,闭上双眼,开始许愿:
我在此无比虔诚、无比庄严、无比神圣地祈祷:如果上苍能把美丽、纯洁、温柔、善良的,全世界唯一的阮玲珑公主许配给我,我将用我劈山的力量,填海的意志,夸父的决心,梁山伯的执着、罗密欧的决绝去爱她,让她一生幸福快乐!她是天使,是公主,神圣而不可侵犯;对她有一丝杂念,都是对上苍的亵渎;哪怕有一点对不起她的念头,都将是犯罪。我会耗尽我的生命,永远爱她!爱她!爱她!
许愿之后,苍桑沉默片刻,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玲珑说她今天也要许个愿。
苍桑说:“好。”
玲珑就脱掉鞋子,赤脚跪在沙发上,双手放在她的两条腿上,闭上双眼,开始许愿。
此时此刻,苍桑看到烛光里的玲珑是如此圣洁美丽。他顿时感到人生如此美好,世界如此美妙,生命如此伟大,爱情如此神圣。他感到自己和玲珑此刻拥有的就是真正的爱情。
玲珑许愿之后,苍桑说:“别动,你就这样闭上眼,听我给你唱首歌。”
于是,琴声响起,苍桑唱起那首《世界多美丽》。玲珑就跪在沙发上,闭上眼静静地倾听。苍桑把最后高潮处的那两句歌词反复咏唱:
和你在一起,世界多美丽!
苍桑看到玲珑脸上有两行热泪流下。他轻轻放下琴,走到玲珑面前,伏下身体,轻轻抱住玲珑。苍桑感到她裸露的两臂上皮肤的柔软,那种触感让他终身难忘,挥之不去。苍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大勇气,他感到是一种神圣的力量在驱使着他,他把双唇轻轻印在玲珑的额头上。仅仅几秒钟,他就放开了玲珑,但他却感到已经拥有玲珑许多年。
这是苍桑与玲珑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他十九岁人生中第一次与女孩亲密接触,也是与玲珑的唯一一次亲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