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日的长安城。

街面上满是罗琦和茅草的飘香,日光反射在翠幕的楼阁下,金光闪闪的很是好看,络绎不绝的人流川流不息,身边的每张脸上都带着抹鲜艳的粉润。

披头散发的男人举目,不远处青楼上,半露着肩膀披着流苏的姑娘轻飘飘推开了镶着珍珠的窗帘,嬉笑着打打闹闹。楼下满是争着围成圈的雕车,密不透风,人声鼎沸,数不完俊秀的士族子弟脖子缠上鲜艳的红绫,骄傲仰起脖。

于是姑娘们又捂住嘴,扔下素色的手帕,手帕沾着微微弱弱的唇印,沁人的香气直钻鼻子。

柳陌花街上尽是女孩们的新声巧笑,旁边那家酒肆更是热火朝天,酒肆沿边坐着群群小贩,正红透了脸费尽了唾沫朝向络绎不绝的人群大力推销起来,万国咸通之货,四海珍奇之宝,一下子尽收眼底。

花光满路,萧鼓喧空。

狐狸般的男人眼底罕见流露出一丝怀念的味道,随后他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刘季,像随意拎起一只小鸡。

“你小子还要装死多久?”男人对着他脸上一脚踹过去。

少年咕咚一声立刻滚到一旁,迅速跳起来朝着男人满脸不岔地骂起来。

“你个老家伙,天天咒你爷爷我马上就要死,现在还不让看看了?”刘季恶狠狠地“就装就装!”

他有些自暴自弃起来,索性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在路中间大字朝天躺尸,路上有衣冠华美的儒士并肩走过,谈笑间径直踏过刘季的身子,没有丝毫的察觉,好像他根本就是一团空气,男人睥睨地盯着耍无赖的刘季,眼里看不出什么情感流动。

“这儿是我的记忆,拿你们的话就是幻觉,幻境里的人不会看到你的。”

“看不到就看不到!”

“你家里人没告诉你,这样子很像路边撒泼打滚的野狗?”

“野狗就野狗!反正...”刘季稍稍顿了一下“反正他们也不管我。”

他想到这里不免有点沮丧,想自己前世虽说也不过是个燕园的小透明,但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新青年,怎么真穿到古代反而连饭都吃不饱了?好不容易碰上点超自然事件以为好运终于要来了,结果就只是个老男人每天像个准时的闹钟一样提醒自己“亲你快要死了哦”,态度平和的像是催人还款的银行客服。

再就是像现在这样,把刘季叫到自己的记忆,或者说幻境里来。每次的取景地无一例外都是那座被后世称为“长安”的城,只不过每次看到的长安城又都不一样,人声鼎沸,车马喧天的长安;月明星稀,寂寞如水的长安;寒冷冬日,长安乌青的城楼上覆裹一层银装,娇俏的梅花怯生生探出支粉艳的花苞。

男人每次有时候会给他带点烤羊腿之类的吃食,一老一少在马路牙子上诡异的大嚼特嚼,但更多时候还是在安安静静的盯着城楼,已经不年轻的脸上柔情的要滴出水来,刘季一度怀疑过这老家伙莫非是个冤死的建筑师?

焦糊与原始的肉香唱着跳着钻入刘季的鼻孔,同一时刻,肚子很是不争气的配合着咕咕响起来,刘季有点僵硬地扭过头,身后那老贼跟哆啦A梦似的举着不知道从那边出来的现烤羊腿,滋滋冒油,他能听见自己的唾液腺在疯狂的分泌。

“那老家伙说的没错啊,这威逼就得跟利诱一起搞。”男人挑着好看的眉毛,眼神魅惑的好像那条诱惑夏娃的蛇。

而刘季早就听不到他说什么了,几乎是刚举起来的瞬间,自己便恶狗护食一样猛扑上去,手嘴并用地解刨起那块罪恶的烤羊腿。

他是真饿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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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油,刘季拿裤子上的布料擦了擦嘴,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肚子里有了东西看人也就顺眼了许多,他舒舒服服靠在大路上宽敞的衙门前,很没素质的把腿翘在青石台阶上

“把我不明不白的扔到这儿来,不能只是为了给我口肉吃吧?”刘季舔着嘴角的肉汁缓缓开口。

他直直盯着目光变幻的男人,目光忽然火热,“:还是说你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这个短命鬼?比如发个腰细腿长的妹子!我亲爱的...朋友?”

他心想男人虽然有凭空变出烤羊腿这种不太符合科学观的能力,但看这一副古派的作风,想来也不是eva那种能连通万界的超级计算机什么的,恐怕也就没办法理解系统之类的称呼,于是顿了一秒钟转着眼睛,委婉的换了个他应该能懂的称谓。

“没门!”男人垂着死鱼一样的眉眼,口气淡淡的“不过听我的安排当个皇帝倒还是蛮简单的。”

“哟哟,口气还挺大!”刘季刚想蹦起来指责这老头天方夜谭大逆不道的想法,心脏处又传来阵阵绞痛,好像在里面倒灌了凉气,冷风咝咝刮蹭着心脏的壁垒,抽抽的疼。

这么想来大逆不道好像也没什么,如果能在二十岁生日前一天登基,就能搂着许许多多露着香肩的漂亮姑娘昏昏入睡,第二天身着华服的大臣们上朝时就能发现一群小脸煞白的女孩子围着自己的遗体痛哭流涕,藕一样细嫩的胳臂在自己身上滑来滑去,香艳又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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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静静的站在渭水旁新建的高台上,萧瑟的秋风吹过脖子,他蜷着身子,身子全部缩在大红色的的官服里面,台下站着许多穿着同样的衣服的人,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举着张玄色的小旗子,别人鼓掌他也跟着鼓掌,别人举胳臂他也举胳臂,时而听着身边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震得他耳朵生疼。

肥头大耳的司空晃着脑袋站在高台正中央,手持一卷厚厚的玉竹简拖着声音,念那本听起来似乎永远也念不完的文书,无非是些今年的粮食收成再创新高多亏皇帝在腊月的诚心祈福,要么就是穿插几句对未来陛下也就是太子的歌功颂德,到后面说无可说了,又提起最近各个诸侯国感念汉国的恩德,主动把下一代送来长安当了质子,十分能彰显我大汉国威,接下来交由主管诸侯国事务的大理寺负责云云....

又是翻来覆去的破抹布话,都要说烂了还要天天提名,年轻人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心里却在想不就是群吉祥物么?养在笼子里的吉祥物,地位和长安城里的猪差不多,要吃肉就宰了猪,要征伐就砍了吉祥物的头。

说起来好久没吃过猪肉了.....

“王莽!你又不好好听旨!”

年轻人赶紧收起胡乱的心绪,扶好歪歪斜斜的官帽立定站好,朝着面露不满的监察表示歉意的缩了缩头。他很是内疚,想到还在家里期盼着自己能出人头地的老母亲,母亲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他站上这片高台,能领一份官家的俸禄,自己怎么说走神就走神呢?

都说家门衰落首先的表现就是人丁稀疏,从前辉煌的王氏,到这一代家里就他这一个孩子,为了能顺利让自己被察举,老母亲求遍了从前王家的门生故吏,终于有某个在朝廷的当差把这事报给了皇上,也许是实在可怜这对孤儿寡母,也许只是被这个老妇人搞得有些烦了。

宫里当差的日子大部分是没什么意思的,每天的任务就是和其他人同样站在顶顶的高台上,听司空举着厚厚的文书不厌其烦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恭维话,都是在说汉皇帝功高盖世,四朝咸来宾服....大皇帝养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等到未来他们会下达王国的各个角落,把同样的话术传给不同的人,大家一起感念皇帝的大恩大德,哪怕是长白山的猴子或者渭水的鱼也得对此表示认同。

长白山也会有鱼吗?他没来由的突发奇想。

司空掂量起已经读完,托在地上形成长长一条的玉简,还算是满意的点点头,臃肿的胳臂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可以解散去吃饭了,原本还算安静的渭水台哄然吵闹起来,大汉律法规定官员应当注意风度,绝不能学地痞流氓那样勾肩搭背,因此大家只是低着头窃窃私语,朝着门的方向走去,都想早点拿到今天俸禄的粮食。

王莽也低着头,身边川流不息的人们就像条红色的海,他只是里面微不足道的一抹细碎的浪花被大浪裹挟着,别人去哪他就往哪走。

细碎的浪花忽然停住了,青蓝色的溪流哼着歌朝着众人相反的方向畅快流淌,看见眼前愣住的浪花,自己也被迫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