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
爱情,文学创作的永恒母题。古今中外的小说,不论主题是战争、家国还是江湖,大多会以爱情作为推动情节的关键。在社会不断发展的进程中,爱情也变成了生活中的一种快餐式的交流。那么,对于当下的人们来说,谈论爱情还有意义吗?
对于这个问题,张建全的中短篇小说集《那时深圳爱情》必定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从表象上看,爱情的表达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深入探究,它所蕴含的情感仍旧是真诚、深刻的,尽管它的保鲜时间发生了变化。在这部作品中,张建全运用平实的笔法,通过7个短篇小说、6个中篇小说讲述了关于深圳的故事,抑或是爱情,抑或是亲情,抑或是友情,故事的主线都离不开人生中必然会经历或渴望拥有的东西。在后记中,张建全提到了“不由自主写爱情”,但我们需要看到,作品中,在爱情谎言背后,他想要给我们传达的、更为深层的意义。他或许是想经由这些故事,告诉我们他体悟到的人生道理,又像是在记录世间被忽视的情感经验。“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只要读者能从这些故事中获取各自的人生感悟,张建全就是成功的。
小说的主题和意蕴,对于故事的完整性和现实性是极为重要的。故事的完整性和现实性是小说的灵魂所在,而小说给我们传递的思考,就需要以情节为载体得以呈现。尤其是支撑小说发展的诸多情节,作者皆能精准呈现并有所升华,营造了一个又一个看似平凡而意义深远的故事,阐发了他对于人生三大主题——爱情、生命、理想的感慨与反思。
在《狗眼看人》中,作者透过狗的视角让读者看清了人性的复杂和世间温暖,并通过命运的流变道出其难以言说的孤独和无奈。小说中描述的狗眼看人低是准确的,它的视野也一定是独特的,在它的眼中,在它的经历中,人性的冷漠和温暖,在兜兜转转的抛弃、回转缘分中留下了温暖。在人世间,人与人的缘分,都是阶段性的,有开始,必然会有结束。何况人与狗呢?“去旧迎新”的事情时刻都在发生,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真正治愈你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你心里的释怀和格局,只要你的内心不慌乱,世界都不能影响你分毫。巷子里的猫很自由,却没有归宿;围墙里的狗有归宿,却始终低着头。没有人能逃避这个选择题,最终的结果只会有两种:一种是为了自由流浪他乡,另一种就是为了归宿禁锢终身,但愿我们都能在这样的选择中获取温暖和救赎。故事并不是作者虚构的,而是他在生活中所亲身经历或者听来的故事,他通过小说向我们抛出命题,而内里深刻的蕴涵需要读者自己领悟。
一个女人,还是从农村出发来到深圳这座大都市的女人,从一个男人的身边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实现了阶级跨越,不仅是自身,还带着父母一起转变身份。小说《出嫁》应该就是现实版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者的笔触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或者是鄙夷,字里行间总会让人感觉到对人物的惋惜与怜悯,涂抹着忧伤的底色。现实社会总是给了男人更多的宽容,女人只有舍弃某些东西才能赢得幸福。莎士比亚说过:“爱情里面要是掺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情。”这样爱算计、会周旋的人得到了一切,故事却在中途戛然而止,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最后一句话——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生活怎么会总是幸福的呢?作者的叙述娴熟且真诚,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给出了寓意深刻的答案,故事的留白也给了读者更多自由探索的空间……
“招聘员工时,有时候外表形象是现时增分项,学历能力是未来增分项。未来既然无法测评,那么形象就加重了录取的砝码。”读罢《绯闻主角》,我似乎读懂了作者对王秋月这一陷入绯闻的女秘书的苦心经营。作为“绯闻”的当事人,王秋月所承受的指指点点不可估量,但她绝不是“硕果仅存”的,像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更多的人生故事还在继续。而她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则是作者力图表达的。
一个女人的成功就是从过去的青春气息被风尘味所代替而开始的,然而,久见风月如烟尘。《两代人》里,方大姐说的一句话特别有现实意义:“这种事处理得好,朋友还是朋友。机会嘛,什么时候都有。”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结局就会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别。在《于小姐》中,当于妹仔从渔家姑娘成为深圳S集团公司下属的免税商场营业员时,丑小鸭变成天鹅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在时间的发酵下终于变成了于美凤。虽然她坚持“我嫁不出去就不嫁人,我能养活自己”,但心里的失落还是只有自己最清楚。作者笔下的于妹仔用爱情换取财务自由之后还不忘追求爱情,但是人生的复杂便在于此处了,舍弃过去的动力哪里又那么容易找回呢?又如《能够说什么》中在歌舞厅工作的吴小迎、《走过泥泞》中在图书馆工作的晶晶,她们的职业身份千差万别,但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却是一致的。
“祸福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当你意外地成为上一个情感故事的倾听者时,下一个情感故事的开头就已经写进了你的人生。但是,猜到了故事开头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局,你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哪知道早已经被踢出战场,失去了竞争的资格。在《祸福》中,作者对于祸福的叙述是十分中肯的,他不但描摹了主人公内心无法停歇的波澜,还善于捕捉其内心深处所散发的幽微之光。
不管是美好的结局还是悲伤的结局,每一个故事都有自己结束的时间节点。在《人面桃花》中,作者通过一女(赵美伶)三男(郑一豪、于海和章亚军)讲述了一个在人欲横流的都市中,发生的畸恋与弑妻的悲剧故事,读来既引人入胜,又发人深思。再如《劫后余情》里,具有10余年深漂史的东北姑娘那美,尽管遭遇家庭变故和个人凌辱,但却能凭借其独立意识与坚强个性,遇事淡定而有分寸。小说中那些泛着暖意的动人瞬间,被作者写得情真意切、耐人寻味。
婚姻在不同人的心目中占据了不同的地位,但婚姻的真谛或许要在失去之后才能领悟。“就当是曾经有过的逢场作戏罢了!”在《婚姻》中,尹小洁来来去去10余年的感情就用这句话画上了句号。华灯初上,细雨沥沥的气氛正适合爱情发酵,干柴烈火的引诱下双方都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忘记了自己的婚姻,用报复的心理、补偿的心理获得了心理的平衡,她用实际行动,在另一个层面上找到了夫妻之间新的平衡,但时间总是会给你很多不同的答案。作家贾平凹曾说:“人活着的最大目的是为了死,而最大的人生意义却在生到死的过程。”在作者看来,婚姻是一种在世俗生活中的修行,尽管人类社会的生活大多数是以婚姻为形式的,但生活的终极目的却不是婚姻,而是快乐与幸福,许多人都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历经沧桑,从世事中超脱出来,你才能在纷繁复杂的事情中抽丝剥茧,窥探真相。作者试图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人们不要沉迷于表象,一定要透过表象抓住本质。
“世上爱情,皆有始终。”这是《高成就爱情史》的题记。小说讲述了画家高成就曲折的爱情史,主人公名为“高成就”,但成就恰恰不算高,极具戏谑意味。从有名无实的婚姻到有实无名的婚姻,从渴望爱情到抗拒爱情,高成就的选择总是会经历很长一段艰难岁月和世事变化,是忠于爱情还是忠于金钱,这个问题甚至可以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作者并没有说出他的答案,只是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为我们提供主人公选择后的结局,剩下的都留给我们去琢磨。他只是一个故事的讲述者,而不是故事的评说者。
“歌手诉说着那个伤怀的故事,给观众点缀着轻松的夜晚。那是别人的悲哀,可作自己的欢乐。”对于读者而言何尝不是如此。在看似世俗的选择中,总有一些人还是会遵从自己的内心,奔向梦想的远方。在《阿美娜》中,我们感受到主人公的快乐、悲伤、无奈等情绪,自然也会将自己带入这些情绪中,想起那些似曾相识的故事,类似的跌宕起伏、悲欢离合……
商海浮沉,爱恨情仇。中短篇小说集《那时深圳爱情》语言精练、情节紧凑,张建全笔触细腻而深刻,刻画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使读者能够深入了解人物的心路历程,时有细节令人拍案叫绝。他对于深圳、对于爱情的阐释,正是他与自己人生境遇的和解过程。相较于每一个故事的内容,作者更重视这部作品在读者心中掀起的波澜,同时也期待与读者进行心灵交流。
从故事的书写到对爱情的解读,再到读者内心所得,张建全仿佛在述说着一种深思熟虑的创作感悟:读小说不是猜谜,而是一种从自我到作品,再从作品到自我的“内循环”。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复制作者的心境我们谁都做不到,我们能做的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寻找那份自己理解的情感。小说中那种幽微杳渺的心灵境界,只能慢慢去感触。作者笔力深厚、情感细腻,能把人写活,把故事写透。藤蔓般的情感纠葛,颇为精妙的叙事策略,既烛照出城市生活的内在本相,又描摹出城市小说创作的别样风貌,使人物身处尘世却有超然物外之感。
纵览全书,张建全对于爱情、对于人生的理念和思考跃然纸上,伴随着命运遭际的不断变化,文字蕴藏的内核也随之变化。在饱满的人性观照下,小说的人物对话充满了良知和睿智,如同一个个直指人心的镜头。从张建全的文字不难看出,小说集《那时深圳爱情》能让读者陷入沉思。它摆脱了思想束缚,不拘泥于固有的章法,追寻爱情的本真,既有“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豪放有趣,又不失“婚姻的泥土埋不住情感的种子”的豁达开阔,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作者系广州市文艺报刊社副社长、副主编,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