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老胡惶惶忆往昔

老胡下车的时候浑身都在冒汗,他从没害怕过这个地方,如果当年不是老婆怀了孩子,住在这里头的就是他了。

路明非扶了他一把,老胡却挣脱开,僵硬的走进去。

哈里森的别墅很大,里面住的都是仆人和打手。老胡直接报上大名,他们见到哈里森的时候很顺利。

这个胖男人打扮和白天一样,似乎刚忙完工作,还没来得及换一身居家装束。

路明非被留在房间外,老胡进去前示意他别乱走。

他打量着别墅内,屁股下面是皮质沙发,这玩意夏天坐久了会发热,冬天坐下去凉屁股,他一点也不喜欢。

地上羊毛地毯清洗得很干净,这间别墅的会客厅还有一个壁炉。

椅子家具是东边的红木漆器,这种漆器要刷十二次,每层阴干三天,期间一点灰尘都不能粘上去,不然就是废品。

头顶巨大的水晶吊像是太阳一样,照得会客厅和白天一样。

真有钱啊,路明非喝了一大口女仆送来的咖啡,苦得脸都皱起来,还不如他自个儿泡的雀巢。

送糖的女仆走到半路,摸不清这位客人是不是就好这一口,犹豫着要不要把方糖给路明非送过去。

“要来一杯咖啡吗?”哈里森胖脸皱了皱,“老胡,我还是想不明白,你当时为什么要退出帮会?”

“我有老婆和孩子了。”

“真庆幸你老婆这么晚还让你出门。”哈里森语调轻松。

“现在别扯丽萨的事。”老胡说。

哈里森磨着咖啡豆,随着胖手摇动,瓷制磨盘把咖啡豆一颗一颗压入,碾碎它们的声音好像在老胡耳朵里响起来。

吱呀作响的声音混在一起,最后又变成耳鸣,耳鸣声像一条线那样被拉长,如同火车开在没有尽头的铁轨上。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伙子,给船老大一笔钱,缩在货舱里躲避检查,顺着货轮一路漂洋过海到欧洲。

登上货轮,踩在甲板上的时候,老胡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的。

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英文,别人说外国挣钱机会多,就直接跑来,从来没想过语言不通这件事,当然,也没人告诉他。

只想着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到哪都有人要。

他和丽萨在火车上相遇,那是一辆运行不久的廉价铁皮火车,车上挤满了人。

老胡当时也挤在上面,他是偷偷溜上去的,没钱又不会说洋文,没人会给他买票。

丽萨被偷了东西在和人争吵。

老胡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需要他的帮助,就算动静闹大,被赶下车自己也得帮她。

哈里森捏着装开水的小壶,像是手里捏了一个玩具,细小的水从壶口流出。

温润滤纸,温热杯壁,把水倒掉,在滤纸底部铺上磨好的咖啡豆。

炒熟的咖啡豆不能磨太细,不然会出渣影响口感,也不能磨太粗,冲出来的咖啡口感就会不纯。

哈里森的动作很慢,他一定在这上面下了很多功夫。

这算什么个事?

俱乐部点名道姓要的小孩被人抢了,等他派出新保镖去找,俱乐部突然打电话说,这件事他们接手了,让哈里森不要管。

而现在,小孩的父亲找上门,是很多年前自己的老朋友。

哈里森当然知道老胡要找干什么,海莉·胡,老胡的亲闺女。

咖啡豆很棒,老胡这个外行都知道,那些细碎的咖啡粉没等开水冲泡,仅靠着滤纸上那点余温,就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丽萨也很会泡咖啡,但是老胡对这苦兮兮的东西不感兴趣,他更喜欢凉开水,或者泡点东边来的茶叶。

火车上的老胡人高马大,帮丽萨解决麻烦,丽萨用英文说谢谢,老胡一改身上狠厉的气质,傻不愣登的嘿嘿笑。

丽萨又说,“你不会说外语是怎么来的?”

老胡这句听懂了,才发现面前这好看的姑娘好像有点老家血脉,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偷渡来的,怕被姑娘看不起。

把身子板正,用圆润而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是跟着亲戚来做生意。

丽萨哇了一声,说自己家也是做生意的,介绍介绍说不定两家能有些合作。

老胡哪敢答应,用从偷渡船上听来的故事搪塞,说是亲戚的货被浪打翻,生意黄了。

丽萨接着就是安慰他,好像还引用了一些诗,老胡没上过学,一句也不记得。

老胡心里那个羞啊,赶紧问姑娘,“你家做生意的,怎么也坐这个火车?”

丽萨说是去哪个地方玩,地名是洋名,老胡也不记得,玩几天想回家,刚好火车开通,就上来体验一下。

老胡和姑娘没说两句,姑娘站起来说到站了,她得先下车了。

老胡承认,自己当时是昏了头,本来混上火车是听说哪个地方有老乡,想去投奔,但是看到姑娘在月台上冲他招手,他就觉得那个老乡肯定不靠谱。

火车又过了一站,老胡心一横,下了车,没钱又不识字,就沿着铁轨往回走。

他不记得走了多久,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洋人修路忒不讲究,人在铁轨上走起来贼麻烦。

城里晃了几天,老胡饿得厉害,用手语软磨硬泡的找了个搬运工的伙计。

有天工会和人干了起来,老胡一口洋文学的半生不熟,也不知道咋回事,看到混战里有人打自己工友,老胡抄着家伙就上。

老胡老家那边学过拳,一人能打好几个,等打完架,厂房里站着的就剩老胡一个。

没走两步他感觉有人扯他裤脚,是工友哈里森,他身上被人砍了几刀,浑身是血,都快没气了。

看到他嘴唇在动,老胡凑过去,隐约听懂几个单词。

他在说:“胡,帮帮我。”

“哈里森,帮帮我,我女儿不见了。”老胡等不及了,哈里森泡咖啡实在太慢,比丽萨还要慢。

“孩子什么时候丢的?”

“下午。”

“在哪丢的?”

“我不知道。”

哈里森刷的一下打开窗子,让夜风在屋子里兜一圈,笨拙的脱下针织外套,和老胡说话让他浑身燥热。

夜风在房间里兜个圈子,老胡感觉风吹进了肺腑,在撕扯他身上的盔甲。

“哈里森,算我求你,让你的人帮我找找海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