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排演室。
两人刚进去,杨红唯随手要带上门,被顾明挡住。
后者一双眸子疑惑地看来。
“就咱两个人,还是开着吧。”顾明说道。
对方不怕,他还是个黄花少男嘞,得避嫌。
杨红唯点点头,进去后站定,看向顾明:“你唱,我学。”
“听我的,没必要急于一时,我陕北口音不正宗,再给你带偏了,不如等队里找个会陕北口音的。”顾明劝说道。
杨红唯不说话,就是盯着。
你妹的,碰到个耳朵自动过滤的主儿。
这是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
顾明搬了个凳子,随意用衣袖擦了擦,也不嫌乎,就坐了上去:“既然你坚持要学,那我就勉强教教你,咱俩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懂我什么意思吧?”
“不懂。”杨红唯摇头。
“就是师傅说什么是什么,当然仅限于学习上啊。”顾明找补一句,不然容易被人当流氓打。
“可以。”
杨红唯惜字如金。
顾明呲了呲牙花,摊上这么个又冰又卷的同事,自己今后想混日子怕是难了。
“你先照着自己的感觉唱一遍,给我听听。”
“正月里来……”
“停,鼻音再重点,气往上颚走。”
顾明语气严厉,根本不给对方缓和的余地。
杨红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顾明这么快进入了严师的状态。
“愣着干什么?再来一遍。”顾明沉声道。
不是要卷么,那就来呗。
“正月里来是新春~”
“入声要短促,再来。”
顾明不懂什么陕北口音教学方法,他就是让对方一遍又一遍练习,直到接近自己记忆中的歌声。
觉得这方法笨,那就趁早结束,换一个会陕北方言的人来代替他。
只是杨红唯硬是坚持了下来。
哪怕嗓子哑了,还按照顾明的要求,一遍遍地重唱。
中间杨队长来过一趟,听了好半晌,转身又走了。
于是排演室里,剩下顾明和杨红唯两人。
重复地唱着那一小段,以至于来看热闹的人没一个受得了,全部皱着眉头走了。
直到天色渐渐近黄昏。
顾明才出声打断了杨红唯:“好了,可以停了,练得挺不错,回去注意休息嗓子。”
“嗯。”
杨红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她嗓子早就沙哑得厉害,只是顾明要不喊停的话,看样子怕是也不会停止练习。
“我有点事得去县城一趟,就不陪你在这耗了,先走一步。”顾明说道。
他出来的时候,可是把精工手表给揣在身上,打算给县城供销社那大妈看看货。
说完以后,顾明也没指望性子清冷的杨红唯回应自己,自顾自地放回凳子,准备走人。
“这里舞台太小,我不想留在这里,你也不应该。”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像是沙子互相磨砺,在早上刚来的时候没人想到这种声音会出自杨红唯口中。
顾明脚步一顿,好笑地看向对方。
他本以为对方是个为戏疯魔的文艺分子,现在看来还惦念着世俗名利。
那层滤镜破碎,他说话也变得不客气:“再小的舞台也收留了你,只想着走,不想着感激吗?”
“所以我想在走之前,留下一个好作品在这里。”
杨红唯抬着头,脖颈像天鹅般修长。
顾明难得语塞,他指指对方,嘴里憋出来一个字:“成。”
合着绕半天弯子,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从来都是他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别人指指点点,头一次反过来。
看着顾明离去的背影,杨红唯嘴角似乎向上扬了扬,仔细一看好像又没有。
……
离开排演室,顾明先办了饭票才走。
他也想天天吃红烧肉,但谁让兜里的钱见不得光,只能融入群众。
公社门口有去县城的驴车。
看到是驴车,顾明还松了口气,要是牛车的话那得耽误不少时间。
看到还有空位,他就挤了上去。
“一人两分,人齐就走。”老头说道。
“就二十里地,抢钱呐。”有个妇女不愿意了。
“那你腿着呗,知不知道这畜生比人精贵,多拉个人多吃不少草料。”老头呛了回去。
顾明掏出枚两分硬币,这还是第二套人民币里的,第三套里面最便宜的也是一角。
至于硬币,得到后年才会发行。
“叔,咱这小买卖,公社允许吗?”顾明问道。
“我是南关生产队的,拉完粮食做点副业算啥,这钱又不到我个人兜里,最后还是要交公。”
老头瞥了顾明一眼,见后者不像是故意找茬的,才解释道。
顾明一拍脑袋,自己咋把这事儿忘了。
各个生产队都是有副业组乃至副业队的,有粉房、豆腐坊、缝纫组等等,甚至还有的干脆是十几个人出去打工,回来交钱给队里算满勤工分。
这也是为啥有的生产队一工分值一毛,有的生产队一工分值五分的原因,地里的收成大家都大差不差,差就差在副业收入上。
尽管一直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事情,但各个生产队私下还是没停下。
顾明把这事给记在心上,有机会的话,他也想让前营大队的人都过得好点。
大家都富裕了,他就不显得突出了嘛。
他虽然做不到达则兼济天下,但照顾下身边人还是可以的。
驴车走了一个半小时,可算是到了县城。
顾明跟老头约好半小时后,他再坐驴车回去,就往供销社去了。
刚进去没瞅见大妈,倒是那牛气哄哄的售货员站在柜台后,看那样子也是马上要下班了。
“你那同事在吗?她要的东西我给她带来了。”顾明敲敲玻璃柜台。
“我同事好几个,我知道你要找的是谁?”售货员不爽地怼了一句,才看了过去。
眉头一皱,感觉有点熟悉,亏是时间不长,愣是让她给记起来了。
售货员瞪大眼睛,惊讶道:“那洋表你真给弄来了?”
“昂,东瀛精工牌的,你让她拿钱去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半个小时后就走。”
顾明把表拿出来,在售货员面前晃了晃,还特意让对方看仔细表带上Seiko的标志。
“帮我看着柜台,我马上把人给你叫来。”
售货员看清表后,丢下顾明一人,就跑了出去。
轮到后者懵逼了。
不是,这么放心自己吗?一整个供销社就让自己一陌生人看着?
七零年代末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充裕得有点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