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青莲游山图

三场斗剑已毕,一众宾客饱了眼福,便即纷纷告辞离开。

石坚亦与白云、张三郎一起上前,混在人群中拱了拱手便即出门。

那树妖于姥眯着一双似是昏花的老眼望着石坚的背影,尤其对他垂在身侧的左臂反复观察,似乎要看穿他袖中所藏乾坤。

等到离开紫霞宫又与白云分别,石坚轻抬左臂,绿儿从袖中飞出,落在他肩头抱膝而坐以手托腮,小小的一张脸上满是困惑。

“爹爹,我想得头都痛了,却仍想不起何时见过那老婆婆,更不知为何会讨厌她。而且我明明已用‘天迴地斡大混元功’抱元守一收敛气机,她似乎仍察觉了我的存在。我们离开时,她一直在背后往你的袖子,那目光好不怕人!”

石坚用指尖揉一揉她的淡绿色头发,微笑道:“想不起便不要想了,若她当真存有恶意,咱们也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嘿,便算她是黄山三大妖王之一的于姥,你爹爹也未必就含糊了!”

在说话的同时,他隐约生出一个猜测,绿儿与那于姥之间的渊源,或许该落在绿儿前身,那位渡雷劫失败身陨的不知名树妖身上。

张三郎初时一头雾水,此刻在一旁也听明白一些,当即也凑过来伸出一个醋钵儿大小的拳头道:“小绿儿放心,若有人欺负你,先要问伯伯的拳头答不答应!”

“谢谢爹爹!谢谢伯伯!”

绿儿大是感动,急忙没口子地道谢,然后便暂将心头浓浓的莫名担忧抛诸脑后。

紫霞宫中,妙真三人将宾客全部送走后,便请了留在最后的道玄到室内叙话。

妙微奉命招待仙都观五大弟子,便请他们到另一处房间落座奉茶。

一时间,紫霞七姝与仙都五剑相对而坐,彼此讲说些剑术诀窍,谈论些掌故逸闻,倒也言笑晏晏,气氛甚是融洽。

其中,又以清宇和妙真两个初次交手的对手谈得最为热络。

在谈到方才一战的得失时,他们连说带比地交流心得,说到忘情处便不自觉地移动座椅向对方靠近,到最后已是相互近在咫尺,彼此呼吸可闻。

另一边的炼玉引道玄到了一间静室,抬手向着最里面墙壁上悬挂的一面直径二尺的圆形铜镜指了一指。

等到那铜镜表面泛起微光时,她将身一纵,竟如游鱼入水般毫无滞碍地投入镜中。

道玄毫不迟疑地紧随其后。

下一瞬,两人已出现在一间陈设布置一模一样,只是位置方向完全相反的静室。

这静室却非存在现实世界,而是依托那面铜镜开辟的镜像空间。

炼玉走到静室一侧的香案前,将上面供奉的一个二尺余长的卷轴取在手中,转身交给道玄,清冷的脸上现出些失落神色,唏嘘道:“过去的二十年,贫道朝夕揣摩此图,却始终不能参悟出更多的东西。希望将来的十年,你能够有所收获罢!”

道玄双手接过卷轴,揭开中间束着的细绳,左手提着上端展开后悬在面前。

这是一幅立轴画卷,画的是黄山群峰。

画者居然兼用了写意与工笔两种笔法,而且浑然天成,毫无斧凿匠气。

既以笔墨挥洒渲染意境,又用线条勾勒描画细节,形神兼备,曲尽其妙。

黄山三十六大峰、三十六小峰,尽被收入高仅三尺余、宽尚不足二尺的画纸之内,峰峦、松石、云雾、溪流诸般胜景无一遗漏,鬼斧神工,莫过于是。

在画纸上角空白处有题诗一首,字如龙蛇起舞、鹰隼扑翼,诗曰:“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仙人炼玉处,羽化留余踪。”

落款处赫然是“李青莲醉余涂鸦戏占”九字。

道玄的目光落在画上便再也移不开,喃喃道:“这画卷在你我两派流传三代,便是你我也已参悟了三百余年,该得到的收获早已得到。但它毕竟关涉一代剑仙李青莲的传承,贫道怎都放不下心中的一点奢望。”

原来世人只知昔年李青莲至许宣平故乡访之不遇,却不知他后来与许宣平相遇于黄山,受其点化而窥破剑道妙理,自创‘青莲剑歌’并将一颗金丹演化元神,证就真仙道果。

多年后李青莲重归黄山,在黟县酒肆痛饮而至酩酊大醉。因无钱付账,便乘酒兴绘了这副《青莲游山图》并题诗,言说毕生所学尽在其中,送予酒肆主人冲抵酒资,而后徒手挥出一道剑气斩开天门飞升而去。

酒肆主人知道得遇真仙,更知晓这副画作的珍贵,于是带回家中,与妻子一起参悟其中奥秘。

后来夫妻二人分别从李青莲绘画的笔法中悟出一门剑道传承,并赖以结成金丹证就地仙道果,后来却又都堪破世情弃家入道,入黄山分别开创了仙都观与紫霞宫。

因他们始终未能进一步从画卷中寻到李青莲最厉害的“青莲剑歌”,于是定下十年一度的斗剑之约,由获胜的一方保管和参悟画卷。

炼玉见道玄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卷,微蹙秀眉道:“师兄有十年时间细细揣摩,何必急于一时?”

道玄当即醒悟,自嘲地笑道:“贫道一时忘形,师妹还请见谅!”

说罢,便将画卷重新卷好,收入身边的一件储物法器之内。

两人随即先后出了这处镜像空间,到外面来找各自的弟子。

等见到众弟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清宇和妙真更头碰头几乎贴到一起,道玄还不觉怎样,炼玉本就清冷的一张脸更几乎凝出冰霜,重重的冷哼一声,声音凝成细线,如一根根钢针般在所有人耳中重重刺了一下。

正聊得开心的众人只觉耳膜一下刺痛,一起捂着耳朵跳了起来。

等看到从门口走进的两位师长,尤其是面如寒霜的炼玉时,立时都莫名心虚,急忙上前来恭谨见礼。

炼玉冷冽的目光在七个弟子身上扫视一遍,淡淡地道:“你们都去大殿上,将《静心咒》诵读百遍。”

身为大师姐的妙微想到方才的情形,觉得自己不仅没有约束好师妹,连自己也大失体统,不由惭愧无地,红着脸讷讷答应一声,再不看向仙都观五人看一眼,径自带了师妹们出去。

道玄见状也大为尴尬,只得草草道一声“贫道告辞!”便带了五个弟子离去。

霎时人去屋空,独留房中的炼玉呆立片刻,口中发出一声极低的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