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富有中华古典建筑之美的宫室之中。
一个头戴翼善冠,身着赤红色、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服饰的萌娃,正枯坐在挂有皇室所独有龙纹装饰帷幔的紫檀木床之沿,两眼放空,目光呆滞。
这名萌娃名叫朱翊钧,没错,他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实亡明朝的大明摆宗,咳,说错了,再来一次,是大明神宗——万历皇帝。
确切的说,这其实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万历皇帝,因为他内在的芯子是一个来自百年后的灵魂,一个二十一世纪东方神秘大国的大学生村官。其前身在一次防汛巡堤任务中,突遇决堤,卷入洪峰漩涡之中。
本以为此生就此交代了,不成想,机缘巧合来到明朝,变成了隆庆六年正月还未登基的万历皇帝——朱翊钧。
来就来吧,反正不死已是万幸,再说,前生本来酷爱明史,尤其是万历年间的历史,穿越时空的机会可不多得,能自己体验一次,稍稍弥补一下历史上的那些遗憾,感觉还是尤为兴奋的。
前生摸鱼,哦不,是业务之时,也爱阅读一些以万历皇帝为主角的网文小说,已经见识过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万历皇帝,比如:刚登基还未一年就已经独掌朝纲,左手刚拿捏了华亭徐半城,右手立马屠了整个湖广宗室的万历皇帝;以及似乎永远十岁冻龄,以边看书边看廷臣吵架为乐,在北湖公园亲自种红薯的万历皇帝;还有那个在张居正死后,王霸之气外露,拿着天子剑戳死大臣的万历皇帝;等等.......
自己穿越而来,本是极为苦恼,如何在弥补历史上的遗憾的同时,规划出一条独属于自己又不逊色于前言里那些佳作的万历人生。却未曾想到,被自己撞见了一桩只存在于史书缝隙中、足以颠覆固有史观的禁城秘辛,这注定了自己这趟穿越时空的旅行,会是和以往所见都不一样的万历。
思绪开始在朱翊钧现在还未发育成熟的大脑中过载,本来放空的双眼,瞳孔微缩。
那是在明朝隆庆六年闰二月十二日的清晨,大明京师顺天府紫禁城,东六宫之首的承乾宫中,主角刚来到明朝,经过一整夜的殊死搏斗,方才超度了万历小胖子的原神,彻底取得了这具弱龄萌娃身体的控制权,刚准备来一次深度睡眠,好恢复一下精力。
“啪~”,忽闻宫室外间传来一声清脆的青花瓷与地砖之间的交响乐,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成年男子如雷鸣班的暴呵:“毒妇!尔知死否?!”
吓得刚完成“人机交融”的朱翊钧赶紧“垂死病中惊坐起”,卧槽!什么逼动静?
清晨,室内的光线还很暗淡,朱翊钧双目瞳孔灵动,四处搜索;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屋内檐饰龙凤和玺彩画,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这似乎是中国古代的宫殿建筑。
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间古代的卧室,而且还是女人的卧室,因为朱翊钧看到了贵妃椅、梳妆台,此外,卧室内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女人所特有的、刺鼻的“化学药剂腌肉味儿”。
嗯?我怎么会在女人的房间里?我不是被洪水给卷走了吗?
一连串的问号,朱翊钧的脑海里持续的转着圈,低下头,一双又肥又小的娃娃手.......
朱翊钧茫然的抬起头,脑中直接懵逼三连,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陛下!您从隆庆五年起,就未曾踏入过承乾宫一步,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劈头盖脸的就给臣妾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命真苦啊……”
这时,外间传来女子边哭边嗔的声音。
隆庆五年?自己这是回到明朝了?
朱翊钧寻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的来到双交菱格花扇门后,借着宫灯的亮光,瞥了一眼外间情景。
只见一名头戴黑纱尖棕帽,发插挑心、顶簪、簪、钗等头饰,上身大红织金缠枝牡丹妆花绣“洪福齐天”女夹衣,下着绿色襦裙的深宫妇人正跪在地上,纤纤素手捏着手绢,梨花带雨的抽泣。
从侧脸看,此妇人应该年龄不大,应该三十尚未过,从衣着看,其身着大红织金缠夹衣,胸补为行龙五彩云纹,饰海水江崖,有“洪、福”二字分列左右。背补为升龙五彩云纹,饰海水江崖,“齐天”二字竖列于正中。由于朱翊钧前生的女朋友是一个汉服同袍,所以朱翊钧耳听目染之下,知道这是明朝皇妃的常服着装。
只是这皇妃怎么跪在地上哭了,而且在她的脚边,还有一只已经破碎的青花瓷茶具……
再沿着视线方向往上看,一个头戴金丝乌纱翼善冠,身着黄色十二团龙盘领衮服的中年男子正坐于皇妃的上首;哪怕朱翊钧前世对明朝服饰所研究不多,但光看这服饰就知道,这是大明的皇帝!
只是这皇帝面容憔悴,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结合前面听到的隆庆五年,所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位死在女人肚皮上的隆庆皇帝!
皇帝左手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八字胡下,煞白而无血色的嘴唇张着贪婪的呼吸着空气,皇帝的右手置于茶几上,右手边有残留的瓷器碎渣,鲜红的血液从右手腕口泌出,沿着右手的手指,一滴一滴的滴落。
“哎呦,皇爷,切莫轻伤龙体啊!”
皇帝右手边,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着红色四爪斗牛服,手持浮尘的大太监一边咋呼地叫着,一边拿着白巾想给皇帝包扎伤口。
“滚开!”皇帝一把将大太监推开,已经深陷眼窝的双目,用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皇妃:“朕还没到耳聋眼瞎的地步!你平时于宫中,就素与淑妃不睦,除了你,还有谁安敢下此毒手?!”
跪在地上的皇妃被皇帝的眼神吓的一哆嗦,身子蜷成一团,一边呢喃着臣妾冤枉一边哭,哭的声音越发的大了。
“通禀皇爷,双林厂公在宫外请见”紧闭的宫门外,又传来一声太监独有的尖嗓。
“让他进来。”皇帝只淡淡一句。
“呦!皇爷,您的手!”同样头戴乌纱帽,身穿斗牛服的双林厂公一进门,看到皇帝流血的右手,赶紧溜过去,推开杵在那的另一个大太监,夺过白巾就帮皇帝包扎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孟公公!你是怎么伺候的皇爷?皇爷龙体受损,你就干杵在着?!”
“哎,你……”姓孟的大太监心里嘀咕,这要不是你突然闯进来,咱家早替皇爷包扎完了,但是这话嘴上不能说,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奴才没伺候好皇爷,奴才该死。”
皇帝面无表情的任由双林厂公摆弄完,这才开口:“好了,你无罪,起来吧。”
“查的如何了?”皇帝将包扎好的手从双林厂公手中抽出,然后问道。
“启禀皇爷,臣奉皇爷旨意,察查皇幼女早产一案,经查得,淑妃娘娘安胎期间所食用的安胎药物中含有慢性堕胎药物,淑妃娘娘不察,长期服用,致使皇幼女早产生育。臣立刻率领东厂番役封锁太医院,并前往外城缉拿给淑妃奉差的王太医,可惜,去迟一步,王太医已经畏罪自尽,臣无能。”双林厂公站在皇帝面前,俯着身,颇为恭顺的回奏。
皇帝听完,依然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
双林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一下皇帝,随机立马低下头:“经盘问翊坤宫宫人,淑妃娘娘安胎期间,并未见贵妃娘娘以及承乾宫人有所往来。”
跪在地上的皇妃听闻此言,立马上前抱住皇帝的腿,嚎啕大哭:“陛下,臣妾真的冤枉啊!臣妾自知身份低贱,从不敢有所奢望,自入王府以来,也是日夜担惊受怕,所幸陛下垂怜,才得以诞下龙种,今储位早立,淑妃妹妹之事,臣妾何苦来哉?!”
等等,贵妃娘娘,龙种,储位,朱翊钧一直在暗中收集有用的信息。要说隆庆五年,还生有龙子并被立为储君的皇贵妃,那么就只有一个人——万历皇帝的生母,李彩凤!
“咳咳咳!”皇帝左手握拳至唇间,猛烈的咳嗽后,将腿从李贵妃手里抽出,以一种极冷淡的口吻:“好,好极,嘉靖三十六年,蓬莱刚八个月,没了;嘉靖三十八年,釴儿夭了,年仅五岁;嘉靖三十九年,太和走了;嘉靖四十一年,鋡儿还没满周岁,就离朕而去了;嘉靖四十二年,钧儿出生了,到了隆庆二年,均儿六岁,朕从群臣所请,立为太子。”
“朕本以为你们会就此停手的!”皇帝不顾刚包扎的伤口,怒拍桌子而起,然后摔门而去。
“皇爷!皇爷!您慢着点儿!”姓孟的大太监向跪着的李贵妃告了声罪,跟着出了承乾宫。
待到了承乾宫外的宫道上,孟姓太监四下瞧了瞧,然后招手唤来一个小太监,耳语道:“速去文渊阁告之元辅高先生!”
再回到承乾宫内。
“贵妃娘娘,皇爷走了。”双林厂公搀扶起李贵妃,而后来到承乾宫院内,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摇了摇浮尘:“都别跪着了,起吧。”
然后双林厂公也不管这些宫人,径自走回承乾宫正殿,关上了殿门。
然后朱翊钧就看着李贵妃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立马换了一副阴沉的面容,缓缓走上了承乾宫的月台,坐于凤銮之上,抬眼瞥视着立于下的双林厂公:“冯保,尾巴可处理干净了?”
双林厂公果然是冯保,朱翊钧如是想着,因为冯保,号双林!
“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已趁着奉旨查案的空档,遣信的过的孩孙们将一干知晓内情的宫人通通处理了,娘娘请放心,绝不会出差错!”冯保在月台下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如此甚好。”李贵妃听闻此言,也暗暗长舒一口气:“爹也真是的,秦氏(淑妃)那个小妮子不过生了个女娃,均儿储君早立,爹又何必节外生枝,行此下策?”
“淑妃娘娘圣眷正浓,其获喜脉后,皇爷迁于翊坤宫居住,翊坤宫乃西六宫之首,贵妃所居承乾宫乃东六宫之首,隐隐已有分庭抗礼之势,龙脉未诞之前,雌雄莫辨,故凤磐先生方才向武清伯爷建言,行此险策,也是为保万全。”冯保回道。
“呵!张四维也搅和其中么?”李贵妃冷笑一声。
为保万全?怕前功尽废么?也是,张四维什么人,晋商世家也,晋商,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李贵妃的老爹,武清伯李伟,是山西翼城人,嘉靖二十九年,为躲避庚戌之变,李伟携家入京,初到京城,举目无亲,恰逢全晋会馆修缮,李伟是泥瓦匠,便借着同是山西人的身份寄宿于全晋会馆之中,而后就遇到了前来全晋会馆拜贴的张四维。
张四维是山西蒲州县人,嘉靖三十二年入京参加殿试,宿于全晋会馆之中,巧遇当时尚待字闺中的李贵妃,见李贵妃生的秀外慧中,颇有姿色,便建议李伟将李贵妃送入裕王府中。
当时朝中严党与清贵激烈角力之时,在储位交锋中,严党支持景王朱载圳,清贵则集结于裕王朱载坖麾下;裕王朱载坖的老师、如今的内阁首辅高拱是山西女婿,且与晋党党魁杨博关系交好,晋党自然也是裕王朱载坖的拥护力量之一。
然而,裕王当时的正妃李氏,是顺天府昌平人,其父李铭乃是徐党,虽然当时徐党和晋党都是裕王的拥护力量,但是徐党的首脑徐阶和晋党的实际领袖高拱之间也不对付,因此,未免日后为他人作嫁衣裳,李贵妃在晋党的运作下,被送入了裕王府。
往事不堪回首,李贵妃思绪回转,还是得先顾及正事:“罢了,李太医那可有差错?”
“娘娘放心,其妻儿老小现皆在武清伯府控制之中,晾他也不敢造次,待风声过去后,会安排其致仕,后面的事情,凤磐先生会安排妥当。”冯保说完,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卧槽!”居然无意中撞见了惊天的宫禁辛秘,朱翊钧吓坏了,怎么办?自己在这里偷听,会不会也被灭口?!
“嗯?”李贵妃秀眉微皱,转头寻声望去,然后立马川剧变脸:“均儿?你什么时候醒的?”
双交菱格花扇门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小胖萌娃,大眼睛眨巴眨巴。
均儿?是谁?难不成,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