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武学之道在持与恒

重华宫重华殿中。

朱翊钧的老师们正相互彷徨,彼此间以眼神交流着。

他们此前就曾听说过,太子极为聪慧,五岁便能念诗。起初,他们只当是小孩子记忆力好,可没曾想,这讲读第一天,就给他们抛出了这么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这可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朱翊钧目视着月台下的几位老学究,瞧着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人敢上前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高仪最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对着朱翊钧作了一揖,然后说道:“殿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殿下一定要解为: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民众弃旧图新,在于使民众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所应达到的理想境界是“至善”。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大学》之精髓,便在于先要修身齐家,而后才是治国乃至平天下!殿下尚在冲龄,应以修己身为当前之要,至于治国与平天下,应待到殿下齐家后,再于思量。至于殿下之疑惑,可暂先将典籍之精要记下,待日后殿下御极,再问之于辅臣。”

得嘞,这话就是在纯粹在说朱翊钧现在年纪还小,先不要想那么多,什么年龄就先想这个年龄该想的东西。

“高先生教诲,孤记下了。”

朱翊钧也没打算和这些老学究过多的纠缠。文官不同于武官,像余荫那样从沙场拼杀出来的纯粹的武官,头脑往往简单,所以朱翊钧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交流一些深层次的问题。

但是文官不一样,一旦朱翊钧一旦表现过了头,他们就会琢磨,太子如此弱龄,究竟是谁教小太子说的这些话,然后他们会利用自己所掌握的一切渠道,将太子身边的人,不管是太监、宫女也好,还是武将也罢;哪怕是和他们同样的文官,只要不是一个阵营的。他们也一样会排查一遍。

如果排查完,发现找不到人,那么以防万一,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精神,他们会串联言官,向皇帝递奏本,让皇帝把但凡是在太子身边、非几类阵营、和太子关系热络的人,通通都换掉,总之,太子就是要处于他们的绝对掌握之中。

如果最后证明确实是太子自己的智慧怎么办?那他们就得权衡利弊了,如果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尽心辅佐,如果对他们不利,那就得早夭套餐安排上了。

所以在羽翼为丰之前,朱翊钧是不会和文官较真和计较的。

是以,朱翊钧的整个上午都过的很枯燥和乏味。基本就是陈经邦照着书念一遍,朱翊钧跟着念一遍,然后马自强再照本宣科的给朱翊钧讲解一遍。

朱翊钧则佯装很用心听课,实则左耳进右耳出;亦或者,老师讲老师的,朱翊钧自己理解自己的。

到了中午午时,朱翊钧留老师们在重华殿右侧的轩室用饭。

师徒尽欢,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于是第一天的文课就这样结束了。

休息到未时四刻(下午2点),朱翊钧起床。

北京四月,中午的气温,不冷不热,阳光洒在身上感觉暖暖的,很惬意。

这样的天气,正适合练武。

朱翊钧在宫人的伺候下,重新换上曳撒,走出重华殿,准备前往东安门幼军营练习骑射。

重华殿前广场上,从殿门至重华宫门,分两侧站着六十名鲜衣带甲的幼军卫士。

而其中一人显得格外的眨眼,为啥?因为其他卫士,都是头戴水磨铁盔,身穿红袢袄,外套青绵布火漆丁钉齐腰甲;只有他一人是头戴黄铜橄榄顶无瓣明盔,身着红袢袄,外套水磨柳叶甲,背系红色披风。

其他人都是兵服,唯他一人着将装。这个人自然就是被朱翊钧撤了职、贬为士卒、调到重华宫站岗的李如松了,他之所以还穿着将装,那是因为他的指挥佥事军阶是承袭他老子李成梁的,这是皇帝下诰命授予的;朱翊钧作为太子,只能撤掉他府军前卫指挥佥事的职务,却撤不了他身上指挥佥事的军阶。

朱翊钧一步一晃地走到李如松面前,颇为得意的问道:“站班几日,感受如何呀?李将军。”

李如松拗过头没有回答。

呵!还是那么的傲气。没事,有的时间,陪你慢慢磨!

朱翊钧对着跟在身后的骆思恭吩咐道:“把他一起带上。”

朱翊钧这次没有摆仪仗,因为东安门离重华宫实在太近了,如果再像上次那样,仪仗队伍,头都到了幼军营辕门,尾巴才刚出重华宫,那着实有点太过显眼了。那样,会给满朝文武留下一个讲究排场、爱慕虚荣的名声。

朱翊钧这次就简单乘坐了肩與,只带上了客用、骆思恭、李如松三个人,以及四五个带刀侍卫,便去往了东安门幼军营。

因为朱翊钧作为太子,本身就是幼军制度上真正的主将,来幼军营属实是来自己的地盘,所以不用通报就进了辕门。

军营内,一个个身着红袢袄的童子军依然向上次一样,按弓、弩、枪、盾等兵种,分在校场上不同的区域进行训练。

而朱翊钧的训练区域也是单独划出来的一块儿。

“如何未见到军马?不是学骑射吗?无马怎么练骑射?”朱翊钧眨巴着两只天真无邪的卡姿兰大眼睛,冲着余荫问道。

“噗!”

身后的骆思恭听到朱翊钧的话,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给喷出来,赶紧用左手捂着嘴躲在一边偷偷的笑着。

而李如松手执一根长枪,斜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朱翊钧。

“咳咳!”余荫假意咳嗽了一下,示意身后的骆思恭和李如松不要太过放肆。然后才对着朱翊钧耐心地对着朱翊钧解释道:“殿下,这自古世间万事,从来就没有不会走路便会跑的道理,凡事得一点点来才行。在练习骑射之前,要先练习射箭。”

“哦。”

朱翊钧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那把余荫特地为他定制的小软弓搭上羽箭。

可朱翊钧刚把弓给拉满,两只手便抖得厉害,根本没法瞄准,而且尽管是软弓,可没一会儿,朱翊钧就觉得手上没力气了,所以箭还没射出去,就直接掉在了朱翊钧的身上。

“哈哈哈!”骆思恭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捧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如松则是给了朱翊钧一个颇为无语的眼神。

“笑什么笑?你牛逼你来!”朱翊钧冲着骆思恭怼道。

李如松,朱翊钧这次倒是没去招惹,毕竟李如松的骑射水平朱翊钧上次是见识过的,挑衅他,无异于自取其辱。

“来就来!”骆思恭也不含糊,他取过弓箭,走到朱翊钧身旁站定,然后说道:“殿下,您刚刚那姿势不对,弓得这么拉。”

只见骆思恭先是背对着朱翊钧身体侧立,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然后右脚平移,跨出约三尺远,左手举着弓与肩齐平,右手拿起箭搭在弓是,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箭,同时勾起弓弦,运足力气拉满,身体后仰,右腿弯曲,瞄准了好一会儿后,一箭放出,正中靶心。

射完箭后,骆思恭随手将弓扔给了一旁的卫士,然后得意的看着朱翊钧,装着一副长者的口吻说道:“殿下,要想箭射的好,姿势很重要!”

“这也不难嘛!”朱翊钧学着骆思恭的样子再次将弓拉满,可还是不行,手还是抖的厉害,这次箭虽然射出去了,但是并没有射多远就掉下来了。

“有点进步,至少能把箭射出去了!”骆思恭点着头说道。

“这算什么进步。”李如松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而是直戳朱翊钧的肺管子:“殿下,你现在练射箭,太浪费箭了。你还是先练好怎么拿弓吧。”

“你……”朱翊钧刚想驳斥李如松。

却被一直没说话的余荫给打断了,他看着朱翊钧说道:“这次这个小刺头话没说错,殿下你现在练射箭,还为时尚早。”

“那我现在应该练什么?”朱翊钧问道。

“握弓!”余荫答道。

“握弓?”朱翊钧重复道。

“来,殿下。”余荫走到朱翊钧的身边,将朱翊钧拿着弓的左胳膊抬起至于肩齐平。

“这就完了?”朱翊钧问道。

“是的,殿下!待殿下能保持这个握弓的姿势,坚持到一个时辰手能不放下的时候,我们再继续往下面学”余荫回答道。

“可这很无聊诶!这得练到什么时候?”朱翊钧嘟囔道。

“殿下,习武之道,贵在坚持”余荫看朱翊钧,严肃认真的说道。

“好吧。”朱翊钧说道。

“你们两个,也别躲在后面幸灾乐祸了,也过来陪着殿下一起练!”余荫冲着李如松和骆思恭说道。

“啊?我们陪着殿下练握弓啊?!”骆思恭不可思议的叫道。

“当然!”余荫语气肯定的答道。

“可是将军,我和李如松早就会骑射了呀!”骆思恭说道。

“正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会了,才叫你们俩个陪着殿下练,以后殿下练什么,你们两个就跟着练什么”余荫说道。

“这为什么呀!骑射我早就会了,干嘛还要再练握弓?!”李如松不服气的说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执行命令!不然,军法从事!”余荫严肃的命令道。

“是!末将(卑职)领命!”骆思恭和李如松答道。

然后两人不情不愿地拿着弓,站在朱翊钧的两侧,也和朱翊钧一样用左手齐肩举着弓。

“哎!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过来陪着练这小孩子把戏。”李如松暼了一眼朱翊钧,口中哀叹道。

“训练时,不得言语!”余荫在三人身后厉声训斥道。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天空中的太阳,渐渐西斜,将校场中,三人的身影越来越长。

朱翊钧的头上和脸上泌出一层一层汗水,身上的曳撒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眉毛流进眼眶,腌地眼睛生疼。

更要命的是,朱翊钧感觉自己握着弓的左手越来越沉,尽管朱翊钧一再咬牙坚持,可左手还是不听使唤的越来越下坠。

“呼~”

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朱翊钧将左手一直紧绷的肌肉放松。

“啪!”

软弓从朱翊钧的手上滑落,砸在校场的地面上。

而与此同时的李如松和骆思恭两人。李如松双脚跨立,左手齐肩举着弓,右手别在后背,眼睛微闭,一脸的淡定和从容。

骆思恭虽然不像李如松那么潇洒,可举着弓的左手,却一直保持着于肩齐平,看不出下落哪怕一丢丢。

而与他们比起来,朱翊钧只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殿下未能坚持到一个时辰后再把左手松开,所以训练失败!以此,罚你们三人,绕营地校场跑五圈。”余荫说道。

“这凭什么呀?!坚持不下来的明明只有他一个,为什么我们陪着跑圈?”李如松不满的叫唤道。

“李如松再多跑一圈!”余荫命令道。

李如松不敢再言语了,生怕张口一有声音,再被加倍。

朱翊钧自打搬到重华宫后,就天天在东苑晨跑,因此朱翊钧觉得跑圈对自己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没成想,幼军营的校场要比东苑大的多,是以朱翊钧跑完,早已累的腿都要站不直了。

相比之下,骆思恭和李如松则要好的多。

骆思恭虽然早不复晨跑时那气定神闲地神态,五圈下来,也第一次,朱翊钧见到他,也会扶着腰含累。

李如松虽然要比朱翊钧和骆思恭多跑一圈,但他反而跑下来的气色要比朱翊钧和骆思恭要好的多。不亏是一代名将。

余荫看着三人最后相互扶持着走回训练区域,颇为满意和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的第一个目的总算是达到了,而后才又对着三人道:“休息半个时辰。然后接着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