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九道。”
一个又一个图形,以暗红色的朱砂镌刻在石壁之上,宛如鲜血浇筑而成。在橘黄烛火的掩映下,光影错落,仿佛顷刻便能跃出画来,化成择人而噬的妖魔。
李青云掐了个“金光咒”,捏在手心凝而不发,发现石门上的画共有九幅,虽下笔潦草随意,但依稀可辨其意象。
首幅图,一名武者模样的人赤着膀子,周身肌肉虬结,正在搏击海潮,激起百重长浪。
第二幅图,一名道人法天象地,与天地齐高,正在采撷日月星辰。
第三幅图,仍是一名道人,披头散发、不修行迹,正端坐在云雾山海之间,凝神入定。
这三幅画并成一行,似乎是一组,但看不出其中的内在联系。
‘第三幅看起来像是寻常的打坐,不知有什么关窍。’
李青云默默思忖片刻,心中也无甚头绪,只好移动目光,继续向下看去。
第四幅画,没有人和物出现,只凌空画着两轮金火煌煌的大日。
第五幅画,一群人虔诚跪拜于神像前,四周烟气萦绕。那神像似有神韵,须发戟张,作踏步欲出状。
第六幅画,一人昂首而立,头顶生出七八种生物之角,看起来分外狰狞。
这三幅画并成一行,似乎也是一组,但画中意向却比前三幅更加晦涩扑朔。
李青云将画中意向记载脑海中,眸光继续向下移动。
第七幅画,一人踏着几具同袍的尸身,正大口朵颐,脚下鲜血汇聚一处,宛如血河。
第八幅画,一位道骨仙风的人物端坐月下,身后却跟着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子。这女子披头散发,青面獠牙,观之不似人属。
第九幅画,是一人踏着极高的梯子,意欲采撷一棵大树上的果实。只是这果实样子奇特,呈现方圆不定之象。
‘似乎也没什么关联。’
李青云心中略微有些失望,本以为是一组连贯的叙事画像,亦或什么失传功法,可九幅画看完,只觉彼此之间相互独立,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表意,倒更像是某个匠人的涂鸦。
但他方才在虚影中明明看到那名白发老者走进了这密室,说明此处确实是先辈师祖所开辟,绝不可能是匠人肆意为之。
可如今打不开这石门,画里也看不出什么头绪,李青云便回到了掌门居室。
他将石壁上的字迹一抹,这石壁便又自行合上,丝毫看不出开合痕迹来。
李青云在案几前坐了,复又思忖起来:“这九幅图画名为『登仙九道』,可根据师父所说,如今还显世的,无非儒、道、释、魔四家。”
脑子里迅速闪过虞安南踏着滚滚层云,驾风而行的样子,又想起那折桂书院香火袅袅的模样,心中忽地一动,自语道:
“这第五幅画,难道说的便是香火成道?”
此方世界,儒修和释修都是广传教义、招纳信徒的修行法子,与道门自修自性的法门相去甚远。
他念头一转,继续道:“那第三幅画,说的或许便是道门的修行法子,正所谓餐霞食露,服气养性。”
至于其他七幅画,李青云便没什么头绪了。
他将这九幅画在布帛上拓下,仔细叠好后,收入怀中。
这时,一小股灵力自画中涌出,汇入他气海之中,虽然十分微小,但胜在源源不绝。
细细感受,这股灵力十分精纯,就算是大离山灵气最浓郁的主峰,也远不及这股灵气纯粹凝练。
既来之则受之,李青云当即沉下心来,引导这股灵力汇入气海。
但随着这股灵力如细流般汇入气海,气海中的古镜寻荒竟发出嗡鸣之声,微微颤动起来。
似在欢腾雀跃。
李青云摸了摸鼻子,思忖道:“这又是何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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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暮尺峰,白家。
夕阳衔山,火一般照得一片疏林清朗朗的,四周人影全无,唯有两人对坐在山巅之上,正围着一方石制棋盘厮杀。
左边这人须发尽白,样子也不张扬,正是白家家主白沐川。
右边这人身量高些,面如冠玉,丹凤眼,须髯飘飘,背上负着三把连排法剑,正翘腿踞在低矮的石墩上,却显得有些局促了。
可这人似乎不以为意,双眸微微眯起,只将手中白子落下。
“啪嗒。”
又一子落下,便听白续愁开口道:“凌道友,事已办妥了。”
这凌姓修士也没看白续愁,随口答道:“那李青云连杀一人一妖两名炼气,确实是有些心性和手段的。”
此时,白续愁的棋势已被围了一大片,他便换了一处方位角逐,在左上角落下一子。
他苍老的脸耸搭着,喃喃道:“还不够吗?”
这话似乎在对凌姓修士说,却又像在自言自语。
凌姓修士不急不忙捻起一字,却没有着急落下,反是捏在手中把玩,声音也变得悠长起来:“能否上的了棋盘,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还须再试一试。”
此时天色将暮,白续愁背着落阳,脸上掩映着重叠的树影,低低地道:“莫非那位大人,要的是…”
凌姓修士这才深深看他一眼,笑道:“千锤百炼,方为离火之精。那位大人,要的是大离观的气运。”
他顿了两息,续道:“可气运无形无相,亦需有承载之人。”
白沐川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将目光移向天边,道:“可那剑已然失了。”
凌姓修士轻笑一声,声音却渐渐低了:“可笑那展廷初自作聪明,将剑掷走,功法也没传给弟子…否则大离观怎能如此落魄?可他却不知道,这道统本身就是气运,只要气运不散,哪怕退化成胎息宗门,也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白沐川看了这修士一眼,将放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或许知道,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沉沉闭上双眼,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凌道友,在下尚有一事不明…为何是大离观?”
此时,凌姓修士已长身而立,双眼眯成一条缝,高大的身形在残阳中拉出一条狭长的影子。
“『离火』,日之精也,可光复社稷,诛邪镇恶。与那『朱辰』一道,曾经都是那位仙君的东西。终归是绕不过去。”
白沐川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不敢再言语。
“你且照护好那人,莫要让大人的谋划出了差错,否则…”凌姓修士的眸中忽地泛出一股冷意,毫不避讳地落在白沐川充满褶皱的脸上,却宛如钉子扎进了棉花,顷刻便被那纵横的沟壑吞没了。
面前的老人只深深作了一揖。
当他再次抬起身时,这背负法剑的凌姓修士已然不见了。
千重暮色缓缓落下,笼盖四野,一切又归于寂然之中。
白沐川再向那棋盘看去,只见那凌姓修士执过的棋子,竟如种子一般,一齐生出嫩绿色的新芽来。
这新芽在风中快速生发,很快便撑破了棋子,变成了无根的浮木。
这时,空中掠下一道飞影,将一株浮木衔在爪中,双翅鼓舞,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消失在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