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被打扫的纤尘不染,里面典籍也不多,都是儒家经书一类。
轻轻的纸页摩擦声落定,虞安南放下朱笔,抬眸望向窗外。
方才,那地动山摇的威势从大离山传来,引得书院地脉一并震颤起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他颇为惋惜地望了一眼桌上那纸,摇头笑道:“却是用不成了。”
话音未落,纸上的赤色批注便自行活动起来,聚成一团,化成一只红色的小兽。
这小兽状如貔貅,作张牙舞爪状,对着虞安南不住嘶鸣。
那窗外的书院各处,各处朱批都化成貔貅、飞鹤等物,漫天乱飞乱窜,引起一阵骚乱。
可那些儒生却无心处置,一个两个在地上跪的结实,只不住朝大离山方向叩首。
虞安南叹了口气,喃喃道:“是『朱辰』…如今还在修此道的真人,唯有那位。”
那个名字只在他心里过了一息,旋即便被捻灭。
“『红鸾』真人,楚红鸾。”
另一边,大离观,落云峰上。
四野无声,唯有清风阵阵,拂在脸上。
李青云伏在地上,完全不敢表露任何异样。
气海中的寻荒古镜此时完全收敛了光华,至于妖凤…早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李青云极力控制自己的神识,将诸般念头死死压住,一动也不敢动。
他生怕自己此时已变成了一个透明人,诸般思绪,都在对方眼中纤毫毕现。
不承想,这真人与沈宁萧对视一眼,见他跪在地上,出声道:
“炼气四层…你比你父亲差得远。”
沈宁萧神色一肃,低低地回道:“族姑,我自然远不如他。”
这话落在李青云耳中,反而激起重重疑惑来。
‘这真人是沈家人?可沈家倘若出了紫府高修,又怎会屈居人下…’
道门的规矩,出了紫府真人的家族,便可称仙族,自此脱离上宗管辖。
可这问题并未在他心中盘桓太久,只见那真人一拂袖袍,一道流光旋即飞出,遁入沈宁萧储物袋中。
“此物是你父亲遗留,今日归还与你。”
了却这事,李青云只感肩头仿佛压了千斤重担,原来是那真人的眸光已摄了过来。
直直落在他的脸上。
一息,两息,三息…
仅仅被她这么瞧着,李青云却感到浑身血液如同凝固,法力亦如决堤的洪水般四处流溢。
不消顷刻,他的耳、口、鼻也一齐淌出鲜血来。
但这些鲜血甫一落地,便迅速凝成一团,变成一只貔貅般的小兽,四处乱窜。
那双眸子带着冷意,仿佛能洞穿肌肉骨血、气海灵台,一直望向他内心的最深处。
一个问题如利刃般插入他的脑海中:
“那日你在村子里看到了什么?”
李青云放空思索,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想法,回应道:“如蛇一般的阴兵。”
那个问题复又变换:“还有什么?”
“没有了。”
“还有什么?”
类似的问题层层叠叠,仿佛激起无穷回音,不断拷问着他紧绷的神经。
可他并未松口,依旧咬牙坚持:“没有了。”
就在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即将溃散,化作一团虚无时,这股势如千钧的重压忽地消失了。
一个冰冷如玉的声音旋即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云艰难地喘了口气,惶恐道:“小修名叫李青云。”
“李青云。”
那真人似有所想,重复了一遍,又道:
“可惜你这根骨资质,怕不是空有青云之志。”
李青云不敢作答,更不敢有所想,只用力回道:“小修没有青云之志,平生所愿唯有护佑山门而已。”
这话仿佛有些魔力,竟在那真人脸上勾勒出一丝表情。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定定看向落云峰下。
那里白云舒卷,凡人生息,家家挥汗如雨,都在田间忙碌。
终于,她收回神思,对着李青云说道:“很好。”
言罢,她屈指一弹,一道如萤火般的红芒落在李青云眉心处,那异样的感受瞬间消弭。
紧接着,她恍若想起什么,又出声道:“你家筑基大阵被我踩坏了。”
李青云正欲道一句“不敢劳烦真人”,便见这真人挺身而立,手中已多出一只朱笔。
她扬笔挥毫,在半空中写道:“今日宜修缮。”
随着笔锋重重一顿,她收笔入怀,继而隆隆之声顿起。
自她身后,数道玄光冲天而起,打在大阵之上,生出一道道红芒,如火狂舞。
这烈火般的红芒围绕落云峰转了一圈,一展一敛,便化成一层似有若无的纱幕,竟是将破损的大阵完全修复了。
不等李青云拜谢,这真人一挥衣袖,天地间红芒尽数散去,唯余云卷云舒,金阳普照。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青云睁开恢复如初的眸子,强忍余痛,颇为艰难地挪动身子,深深作揖,以示感谢。
这时,耳畔才传来沈宁萧的声音:“掌门师兄,你没事吧?”
这真人似乎只针对了他自己,在一旁的沈宁萧却没有受到什么摧折。
李青云吐出一口浊气,摆摆手道:“我没得事。”
一股疲倦之意自心头生发,李青云大概猜到,方才那真人似乎用神通对他进行了类似“问心”的术法。
他在沈宁萧的扶持下回到掌门居所,坐在榻上,凝神调息。
又过了少顷,展眉蹙着眉梢,带着一干师弟师妹撞了进来。
就连平常不出洞府的王知景都来了。
李青云与展眉对视一眼,便听这位师妹轻声道:“师兄,你没事吧?”
他压下心中不安,宽慰道:“没什么事,这位真人只是拿了造成瘟疫的妖物,路过而已。”
又听王知景在一旁道:“我那一桶丹砂都起了异变,或化成小兽,或化成仙鹤,四处乱跑,可把我忙坏了。”
这番话说完,李青云已隐隐猜到,这真人的神通似乎与“朱砂”有关。
但他心中马上升起一个疑问来:“这文墨朱砂,应是儒门之物,为何却被道门修了?”
他还联想到,此方世界的符箓大都是玉牌,却少有在符纸上书就的。
可这些问题终归不是一个炼气修士需要操心的。
他害怕那真人还未走远,忙收敛神思,又与诸位师弟师妹聊了一阵。
诸人将一些丹药摆在桌上,叮嘱他安心休养几日,这才逐个离去。
只留下沈宁萧。
师兄弟二人交换个眼神,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李青云没有问真人赠予之事,在他看来,这是师弟的家事,若他有意,自会告知。
顿了顿,便听沈宁萧说道:“那位真人原是沈家女…只是后来背了些情债,为老家主所不容…”
他目光中显出郑重之色,继续道:“后来投入紫霄宗内,改了姓氏,还成就了紫府神通。”
李青云自然也明白,这位师弟已经把事情说的分明,这位真人虽然出身沈氏,但却着实与沈家没什么关联了。
至于所谓的“情债”是什么,沈宁萧自然不敢说,李青云也自是不敢问的。
待沈宁萧走远,李青云关上房门,坐回榻上,露出忧思的神情来:
“也不知这真人有没有看出什么。”
正愁眉思虑着,脑海中传来妖凤的声音:
“哎呀,差点憋死我。”
这声调子拉的极长,颇有几分抱怨之意。
李青云咳了一声,好奇道:“你藏到哪里去了?”
那妖凤淡淡道:“镜子里,太挤了。”
“镜子…”
无月似乎猜到了他的担忧,转而宽慰道:“没得你什么事,她就是来寻我的。”
这话听得李青云眼皮直跳,几乎脱口而出:“什么?”
无月低低笑了两声,似乎颇为快意,缓缓说道:“你没看见那笼子吗,里面关着的可是一只太阴紫府大妖呢。”
“莫忘了我说的,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我当时便是附在这大妖身上才跑出来。”
这妖凤言辞间颇有几分得意,李青云脑海中却浮出另一幅画面来:一把抓住,顷刻炼化…
下一息,他只感到气海中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人踹了一脚。
旋即,一个声音嗔道:“狗东西,你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