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候

翌日。

陈远青照常来到博士宫。

商山四皓来的很早,坐在矮案前不知在写什么。

商山四皓被请到朝中献言进策,平日里却多做自己的事,周仆射也并不阻止,毕竟天下乃大秦的天下。

如果四皓能引领天下的士人,那也是有益于大秦。

东园公唐秉凝神仰望梁脊。

他沉心研究学问,便是想成为孔子孟子那样的圣人。

陈远青瞥了一眼。

简牍上写的:

为人君则怀,为人臣则忠,为人父则慈,为人子则孝。

大概就是先秦时期,儒家君礼臣忠、父慈子孝那一套,宣扬仁义,劝慰当今天子要广施圣德。

还记得,刘邦三番五次请这四个人做官。

四人婉拒,后来刘盈成为太子后才出来,帮助刘盈稳住太子之位,又返回山林隐居。

这四人不留恋高官厚禄,只是想拥有贤名而已。

“甪里先生,能否借一支笔具?”

周术看过来,虽然心中被打扰感到不喜,可孟夫子说,仁者爱人,且对方的笔具确实摔断了。

于是递了一支笔具过来。

陈远青接过,在简牍上慢慢地写着:

“天地之间有一个道理,或许不是有天地先,而是有理先,天得到它而成为天,地得到它而成为地,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仁、义、礼、智便是天理之件数。”

是朱熹的理学。

“甪里先生,我用好了。“说完,陈远青把笔还回去。

这样一日打扰两次很不礼貌,尤其在沉思时,况且还没下值呢,你一会儿不写了?

周术不耐烦接过笔,看见简牍上有墨,心里好奇写了什么,便仔细看简牍上的字,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很新颖。

别人看不出来,但商山四皓能看出来,这是有望避开孔孟成为圣人的学说!

四皓猜测没错,的确有可能成为圣人,朱熹就是这样成为圣人的!

陈远青只写了一点。

东园公唐秉接过来,露出哑然之色道:“这学说,是从哪里来的?”

“日头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仍然是不全面的。”

唐秉、崔广、吴实、周术振聋发聩,结合自身所学,脑袋里浮现出许多理来。

白昼之后是更夜,人无光亮不能视物,

夏蛄必然没有见过冬天,因为它秋天就死了……

天地之间,竟真的好似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道理。

低着头,再看看竹简上的君臣父子,得到一点启发。

陈远青知道,挠到四人痒处了,饭可以不吃,锦衣也可以像敝屣一样丢弃,但,道理如甘之如饴啊!

理学之浩大,凭一两个人怎么能穷究?

天色青冥。

“四位先生,陈远青刚进入博士宫,怎么能用这样的礼仪对待他呢!”

见商山四皓等候,一个博士仍不住劝道。

“我们四人虽年长,知道的道理很多,但深究起来,没有对朝廷和天下作出贡献。我听说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何必要在乎这样的礼仪呢!”

唐秉摇摇头说道,三人与他站在一起。

陈远青就来到博士宫,抬头便看见站在博士宫下的商山四皓。

四人孤高,不会专程等候谁。

昨日还不见这样的礼仪,这是等候谁?

四人也知晓此子绝非没有才学在身上的人,也绝不是恩荫之辈。

至少此子说的道理对他们而言,是新颖的,是在陈直善口中未听说过的道理。

四皓作揖:

“我四人等你一起进殿!”

明明昨日还连一支笔也不肯借,今日就蹲在屋檐下用宾客之礼等待他,陈远青想想也知道是理学的缘故:

“公何至如此啊!”

三人行必有我师,闻道不分年龄,与其说尊崇陈远青,不如说尊崇说出来理学的陈远青。

用尊贵之礼对待他,五张桌子连成一条,让陈远青坐在中央,

陈远情知道,四人从心里认可了他。

博士宫博士分两派,商山四皓向来孤高,四人为伍,众博士好奇,四人怎么愿意与陈远青为伍了?

博士宫中一切都逃不过周青臣的眼睛,他叫来身旁的诸生:

“去打探打探,今日当值四皓为何在学宫檐下静候,用宾客之礼相待此子?”

那诸生也好奇。

点了点头,跑去问商山四皓的诸生,岂料那诸生性子和四皓一样,便亲自来问陈远青了。

卫尉统御宫中卫兵,在宫中调查一件事容易,陈远青说道:

“大概,是因为一份竹简吧。”

“可以让我看看吗?”那诸生问道。

那诸生回去禀报周青臣。

大秦有妄言一罪,刑法可视情况处置,周青臣看着手中的竹简:“这是妄言啊!”

决定去见嬴政。

匆匆来到咸阳殿前,朝着守门的谒者稍作揖礼。

“博士宫仆射周青臣求见陛下!”

“周仆射,陛下不在咸阳殿。”

“圣驾在哪里?”

“章台宫。”

章台宫啊,那是平日陛下批阅疏奏和看书的地方。

周青臣来到章台宫,恭敬地通报过后,匆匆走进宫殿里,躬身行礼。

“博士宫中出现一种学说,臣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道理,四皓在儒生中有很高的威望。”

“臣恐儒子尊崇、学习这样的主张,特来禀报!”

天下初定,六国旧臣著着反秦的学术,嬴政缓缓抬起头:

“是何学说?”

“似乎,叫理学?”周青臣想了想:“请陛下派谒者取来。”

谒者很快取来。

如今天下士人持有不同的政见,他们大多隐身朝市,或避难山野,有的是具有造反倾向的反秦之士,著名的有张耳、陈馀,隐逸山林,潜心学术。

尤其是大秦推行闾里制度后。

一些逃避不愿臣服的六国旧民旧将,啸聚山林,成为草莽英雄。

先秦关于王权,多是王天下,定于一这样的笼统学说。

嬴政看着手中的简牍,竟然合理的解释了王权。

放下手中简牍,问道:

“这是何人说的?”

李斯和赵高低着头,心中却想知道竹简上写的什么,李斯想了想,持芴抬头:

“陛下,这简牍上所书的,是什么道理?”

“李斯啊,寡人虽然得到天下,天下仍旧有许多不愿意臣服的人,君为政本,一人兴邦,一人而丧邦,然,从未有人说过寡人从何而来。”

有君论,有君则天下大治,无君则天下大乱。

可君,到底是从哪里来呢?

见陛下未斥驳,赵高听出来意思了,率先说道:“新说利于天下定,臣为陛下贺!”

“请四位先生来!”

谒者得令,又匆匆前往博士宫。

周青臣忙举着芴牌说道:“这简牍是商山四皓所书,臣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陛下,四位先生来了!”

谒者进来通报。

商山四人缓步走进大殿中,嬴政开口缓缓说道:“四位的学问,利于天下安定啊!”

哪怕是面对始皇,四皓也从容不迫,举止中有君臣礼序:

“我等四人是潜心学问的人,不是因为陛下赏赐和威慑,也不是因为身处朝堂,而是不论身处哪里都会研究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