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城市不算静谧。街道上甚至时有喇叭长鸣。风声忽大忽小,大的时候偶尔楼下还传来电动自行车的警报鸣响,滴滴哇哇一阵乱吵。
许大川在38层的顶楼,躺在水泥地面。十点左右上来的时候地面还留着白天太阳炙烤过的余热,这会儿已经凉入骨髓。风拂在胳膊上。许大川左腕上的电子手表滴滴滴响起,他抬手按了下,时间显示一点半。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拾起搁在一旁的电动车头盔戴上。头盔是黄色的外卖骑手头盔,在稀薄天光下看着黑乎乎的。他面上还戴着医用口罩,直接把头盔的系带扣在下巴上压住了口罩下沿。运气很好,他在这儿躺着的三个多小时完全没有其他人上顶楼来。晴天时有住户会来顶楼晾晒被子之类,楼顶的柱子之间横七竖八拉扯了很多晾衣绳,各种材质都有。其中两根铁管之间绑着一段尼龙绳,很细,长度也仅不到两米。许大川戴上一次性的丁腈橡胶手套轻松解开死结,取下这根长绳,一匝匝緾绕在右手袖套上。
深吸一口气,空气透过口罩扑在口鼻两侧,凉嗖嗖的。许大川脑子很清醒,但小腿依然略有些颤抖。不是紧张或害怕,从一年前就这样,兴奋的时候体力会快速流失。前不久去医院检查,得知是患了甲亢。身体疯狂一般把新陈代谢提高了数倍,让他一天到晚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可笑的是超重的体重却飞快地降到了标准值以下。许大川拆开一块巧克力放嘴里。站了一会儿,确认体力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慢慢拉开了楼梯间的门,发出一声不响但分外刺耳的吱声。楼梯间一片漆黑,他半踮着脚拾阶而下。经过转角时感应灯无声亮起。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向下。
不一会儿,辨着墙上的楼层数,到了29楼。许大川慢慢推开防火门,进入29楼的走廊。走廊尽头门上贴着2901的门牌号。门上是电子锁。许大川掏出张贴纸,在人脸识别相机的红光闪亮之前侧着身子贴住了门锁上的摄像头。拂亮密码键盘,输入密码。密码是前几天就弄到的。提前趁人不在家,在门锁键盘上涂了少许精油,等半夜来吹一些面粉,拿到了四个数字,尝试往六位生日数字的含义方向试了几个组合,很轻松就试到正确密码了。
输入密码的滴声显得很大,锁开时也有很吵闹的电机转动的滋哒声。但门里和隔壁都并无其他杂音,应该是无人惊动。许大川慢慢侧身推开门,进了屋,蹲下身,门后墙角处有弱电箱。他打开弱电箱门,把光猫的插头拔松。起身环视,玄关和客厅并没有看到监控摄像头。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出任何响动地把几个柜子抽屉打开,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在玄关鞋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旧钱包,里面有些现金,拿走揣兜里。进到厨房,拿了把三指宽的厨刀,掂了掂,放下,打开厨柜找到个长柄铸铁平底锅,提在手里,靠近了主卧的门。
这个户型是两室一厅,客厅很大,卧室较小。卧室门根本不隔音,里面的鼾声清晰可闻。门锁一拧就开,显然并没有反锁。许大川进了屋,墙角的感应夜灯亮起暖黄色的光。窗帘脚处也透进来一些微光。大床上有两个人影熟睡,靠外侧仰躺着的是个平头方脸男人,看年纪三十往上不到四十。厚实的胸膛露在被子外,胸肉坟起,看不清肋骨,有稀疏的胸毛。床上靠里侧睡着个女人,脸朝里,只能看见依稀轮廓。
许大川把平底锅放在床脚压在被子上,从自己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这刀是网上买的,刀很窄很细,刀柄很长,近20厘米,刀刃长十三四厘米,刀尖他特地磨过,尖锐锋利。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瞄准心脏,一刀捅下去,然后拔刀走人。许大川已经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大声的心跳了。
感应夜灯的光暗了下去。房间里暗下来,许大川几乎看不清床上男人的脸。各种负面的思绪开始涌上心头,他开始有错觉,似乎男人的眼睛已经睁开正在阴影里瞪着他。尽管私下模拟很多次,又开始担忧如果一刀正好扎在肋骨上岂不是前功尽弃。屏住气,许大川两手握刀柄举了起来。
突然,如同闪电击中一般,一股剧痛穿过大脑,许大川腿一抖,踉跄一下几乎扑在床上。他挣扎着扶住床沿,稳着身体,眼前一黑。
恍惚间如同过了一个世纪,他似乎从某个梦中梦里醒来。梦里他在秦朝某个山中道观出生,被一个穿八卦道袍的师父养大。从小学习符箓道法、龟卜剑器,少年时期又跟着师父游历天下。
道袍、青冠、布靴……罗口山、黄生庙、李子树……一个个古装人物面孔和河流山川在脑子里突然地浮现又消失,记忆如同被扇子搅过的漆染水缸。最后突兀地出现一个景象:少年站在一座巍峨大山脚下,一条长河从山上奔腾而下,直向平野流去;山涧处水汽蒸腾,在不甚明亮的日光下如同青烟袅袅;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宽的竹片,其上似乎用毛笔粗略地画着一幅地图,一侧有小字,其余字皆模糊不清,唯有三字篆书清晰可辨,分明是——“流烟河”。
如同潜入水中又猛钻出了水面,许大川猛然睁开双眼,面前的双人床,床上打着呼噜的胸毛男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见。时间似乎只过了一瞬,许大川左手似乎刚刚扶上床沿,右手里依然握着水果刀,然而此刻满头大汗,双臂双腿抖如筛糠,几乎站立不住。并且他发现自己左手下意识抓紧了床单,扯动了被子一角。男人并无反应,靠里的那个女人却翻了个身转过脸来。许大川感觉到身体阵阵发虚,连忙伏低身子,却感到眼前又一阵恍惚,脑子里根本思考不了东西。床上的女人似乎正撑着胳膊要坐起。他几乎是四肢着力连滚带爬出了房门,还将房门撞得咚地一响。
不敢停下分辨状况,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朦胧中晃晃荡荡。许大川一口气跑出屋外,闯进楼梯道,下到下一层楼,回到自己家——2801室,扑进卧室床上,头晕眼花喘着气,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似乎做了一个又一个梦,许大川又一次猛然惊醒。一缕阳光从东边窗户直射进屋,左手的电子表显示时间是六点四十一分。昨晚的梦像是很久前看了某个古装连续剧似的,所有细节都模糊不清了。身上依然带着虚弱感,脑子也阵阵疼痛着,但是思维已经无比清晰,紧迫感瞬间笼上心头。
许大川爬起床,手表摘下放口袋,三两下脱下衣服、口罩、手套放进水桶——桶里是之前打好的漂白剂稀释液。摘下头盔用毛刷简单清理了下,塞进双肩包。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T恤长裤,穿双运动鞋,将昨晚穿的平底跑鞋鞋带抽下来,把鞋子也塞进了包里。洗过脸,捞起泡了十来分钟的衣物,用个塑料袋装了,同样勉强塞进背包。
再看时间,七点十分。单肩背起满载背包,出去乘电梯。这个点是电梯高峰时段,三个电梯都下到了一楼或负一楼。等了好久挤上电梯,下到负一楼,来到自行车停放区,一个角落里停着一排正在充电的电动自行车。其中好几辆都是黄色的外卖用车。这一片目前并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小区居民正在投诉要求把电动车停车点移到小区外面去,把这里的充电站拆除掉。许大川张望一下无人路过,从背包里掏出头盔,挂在一辆黄色电动车车把上。然后在不远处一堆自行车中找到辆黑色的折叠自行车,从车前篓里掏出个篮球塞进背包,然后便骑上车,出了小区。
许大川不紧不慢骑着车,过了两三公里,经过了一个老旧小区后门。这儿有个死胡同,清洁工人每天把小区里的几处垃圾箱的垃圾集中到三个大箱拖到这个胡同口,早上近八点的时候有清洁车来统一收走。胡同口同样也是监控死角。许大川到胡同口的时候正好小区的拖车放下三桶垃圾离开。许大川等清洁工人进了小区,从背包掏出湿衣服塞进其中一桶,又将没鞋带的旧鞋塞进另一桶,塑料袋子团一团也塞进垃圾桶。背上只装了一只球的包,继续骑车向东,到了第三人民医院。
挂了内分泌科,找医生开了一个月的甲亢的药。到医院停车场,在电动汽车充电区找到自己的EV小汽车,把自行车折叠了放后备箱,背包放后座,开着车回小区。小区汽车充电桩比较少,医院这里停车免费,充电也很便宜。
回到家,时间过了八点半,电梯很空闲,从停车场直上二十八楼中间没停。走出电梯,许大川脚步一顿。家门口围站着四个警察,其中一个正在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