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早出门来,天却仍黑,只觉冷风飒飒,寒意透身,一路赶至山下,早已甩了寒意,此时天已微光。
便要进山,却见好大雾,古有诗云:
朦朦雾霭笼寒山,高崖悬壁风击峦。
遥听苍空盘鹰绕,纵是巳时光不穿。
远望白芒千片霭,近似酆都水惊岸。
此雾诡奇难尽述,豺狼虎豹隐山涧。
猎户却也不想,提一把长矛,背一张短弓,携腰间一宽小匕,他身形如虎,只见两三步便扑进浓雾,一两眼便不得身影。
这山中大雾难收,巳时唐后,天日高悬,此雾稍淡,从山脚可隐约见峰峦处绿荫杈丫,却仍是大雾。
不多时,见山北来一队人马,悠悠而来。
观其阵仗,中间一顶大轿,左右各十多侍从,前边走两匹快马,那马上都是锦衣玉服,儿郎模样。背着弓,系着剑,正朝这山走来。
遥遥远望,那白马少年郎指着远处峦山,“好大雾,进不得山哩!”便到山下,停了车马,两人勒马走近轿子,白马少年道,“姑姐,好大雾哩,不如便在此扎营做个据点,便在此处猎些野物。”轿中人应了,一行人便原地休整驻扎,就等雾散。
那黑马少年道,“听说此山多凶兽,今日姑姐在,咱只在这山外围猎些小物,万不可轻近。”
那白马郎回道,“是哩!是哩!”
一行人马便就地扎营,手下在一处空地架起篝火,又在周边密林丛中布下几处轻铁夹,两人确定周遭无事,这才回报姑姐,“周遭无甚危险。”那姑姐早下了轿子,两人见她目光盯着不远处正在觅食的兔子,白马郎问道,“我与姑姐抓只来玩。”
便见他从腰间口袋掏出弹弓,搭上弹丸,瞄着那准,嗖一声正中,却不想那兔不经打,正中头,扑通一声,腿脚一蹬,埋进草中没了声息,惊得一群兔子四散而逃。
白马郎哑然,“不经打,不经打。”将兔子提来,穿上匕首,架在火上,“虽不能玩,却也能吃,我给姑姐烤个天下最香的兔肉。”他姑姐掩面便笑,只说他孩子心性,不像他弟黑马郎沉稳。
白马郎不乐意,“姑姐,你总是偏心他。”觑了一眼观山的黑马郎,嘴一撇,“他就会装样子。”
到了午时,雾又散了大多,已能看清百米外树木,在这期间捕兽夹倒是夹了几个猎物,两只狐狸一只狍子,还有一处夹子上跟边儿个浸满了血,想来是夹出了血却被逃掉了,白马郎见出血量,估摸着是夹到了一只大型猎物,那血撒了一路,照这个量跑不多远。
黑马郎蹲下身子,看了半天,这才确认道,“这是风灵狐的脚印。”
此狐生于山林,毛色皎白,极为罕见,善于飞崖走壁,喜在水涧流连,它极富灵性,深受达官妇人的喜爱,不过此狐极其少见,一般隐匿于山林深处。
“却不想遇到个宝贝。”白马郎道,“且追寻这踪迹寻它,它伤的重,跑不远。此等灵物,即使抓它不到,却不能看它就此丧命。”
说罢,两人便带五六名侍从,顺着血迹一路追寻,不多时,几人已走至近林。
白马郎看着沿途的血迹越来越少,甚感奇怪,却听黑马郎道,“我只是听说,那风灵狐的唾液有抑制出血的效果,我本以为是书中胡说八道,难道真有此奇效?”抬头看时,密林已遮住光,满天树影投在林中,此时惊觉几人已深入山林,连忙道,“该回头了,此处不宜再深入。”
黑马郎正说话间,便听不远一声惨叫,寻声过去,却见随从兵士跌坐在地,腿上正中一捕兽夹,想来是附近猎户所放,那夹子约莫一尺,一看便是重夹,专夹一些大型凶物,此时夹中兵士小腿,血流不止,两人急喊众人,四人用着死劲,才把这夹开来。
黑马郎掏出一小壶烈酒倒在伤口处,疼的那兵士咬牙难忍,清洗了伤处,又着纱布包上,只幸好此夹做工粗糙,没夹断筋骨,不然就算治好下半辈子也是残废。
几人抬着这伤兵立马准备回营地,走了半晌,众人只感觉不对劲,白马郎道,“是此路不错,怎顺着血迹还没走出?”
黑马郎眉目直跳,心中不安。
他曾在书中看到一古说,专说风灵狐的报复心强。
说一人家有此狐,一日,侍女移动火烛,火星落其尾,将毛色烧个精光,本是意外一场,却不想入夜,那狐趁侍女熟睡之际,推翻灯火,引燃床铺,若不是其他侍女起夜扑灭,后果不堪设想。
黑马郎当时只觉怪诞,现在一想却冷汗淋漓。
他们已经迷了路,循着来时的血迹,却诡异的找不到营地。
这里的雾比外边浓,他已经不知道现在他们正处在山林的什么位置。
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音难辨。众人脸色微变,两个人抬着侍从走在中间,其他人握着兵器环着。
“要赶紧找到出路。”白马郎问,“往哪个方向走?”
黑马郎回道,“此处雾霭深林,阳光不入,不知太阳在哪个方位,擅于爬树的,找个顶尖的上去看。”
兵士中有一人善于爬树,却见他身如灵猴,选了棵合抱粗的树,轻伸猿臂,爬将上去,过不多许,只听上面兵士道,“此树不行,仍有树叶遮蔽,看不得太阳。”
黑马郎心中阴沉,忽听丛中攒动,众人心中一紧,朝那声处看去,只见数米之外,一直白狐从树林丛中忽的窜出,跳到草丛,众人定眼望去,正是一狐,见它尾处一片血色,白马郎心中忽动。
那狐伏低身子,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们。
忽听身后一声嘶吼,那狐狸唰的跳起,瞬间钻进树林中不见了踪影。
众人心中一跳,那声音越近,忽的从密林半空中腾挪一道身影,那身影极为迅猛,飞跃间带起一阵阴风,等它站定,众人只感觉五脏六腑的血液直冲脑门,一时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此刻来的竟是只身长约一丈的吊睛白额猛虎,那虎甚大,身形如山,目光似电,白牙凛凛,一声凶咆。
真是好大虫,有诗为证:
云从龙行风从虎,谁敢触其怒!
白杨黄竹阴风起,满山皆股肃!
霜牙凛凛摧万夫,英雄堆白骨!
爪牙汹汹欺白刃,恶来谁不怵!
却说这大虫,本是寻白狐,从山涧中跳出,观此间有人,便驻足而望。
自这大虫而出,众人手持兵器,不住颤抖,嘶哈着冷气,只觉天昏地暗,眼中失色。
白马郎暗想:不想今日竟要死于虎口,不知道以后家里人替我收尸,还能否找到完整的尸体,他这一死,母亲知道了不得哭的断气。
黑马郎心道:书中言风灵狐睚眦必报,心眼极小,以往只当故事,竟不想事实竟真如此,古人诚不欺我也。
那大虫站不良久,便原地卧住,伸手舔爪,众人神经紧绷,不敢疏忽。
那虎卧住半晌,又原地踱步,绕众人来回走了三圈,抬头觑一眼,只把伏低身子低吟,做攻击状。
众人只觉腿软,心弦紧绷,那大虫猛地一跳,众人已然失声。
却不想那大虫顷刻跃进草中。
听那簌簌的离去声,众人提着的心终是放下,面面相觑,忽有大难不死的刺激感。
白马郎长舒一气,抹掉冷汗,只言,“我都快拿不稳剑了。”
黑马郎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刚才那感觉像是要炸裂开来,生死一线过后的解脱感让他这才猛吸一口气。
忽地!
草中簌簌,一道疾风袭来!
那簌簌声如同浪涌,带着凶狠的气浪从身后扑来!
众人已来不及回首,只听一声虎啸,那大虫猛地袭将过来,瞬间将一名侍从扑倒在地,那大虫身形庞大,把人按在地上整个虎身压在上面,众人被那气势扑的掀翻在地,一瞬间脚软的站不起来,只连滚带爬,离了两丈远。
此刻千般面色,只有失色,便是逃跑也提不起力气!
只是这时,一道白光掠过!
黑马郎未有反应,便听那大虫一声惨烈的嘶吼,一只白羽正中它的左眼,黑马郎只觉身边一阵风抢过,一道人影从树上一冲而下,便趁那大虫疼痛嘶嚎的瞬间,手中的长矛便照着那虎的颅顶猛刺而下。
噗嗤!——
血肉张合之声一瞬间响彻起来,那人冷着脸,冷着眼,手上似乎有千斤的力气,刹那只把那大虫的头颅从顶穿进,直透出下巴!手中一搅,那大虫吃痛,虎掌如疾风而来,那人却已急撤了身子,滚落地上,只对众人喊道,“快离远!”
众人回神,连忙扯远身子。便见那大虫挣扎半晌,虎啸凄厉,翻身在地上踌躇几下,身子一歪,再没声息。
这事前后不过几息,大家惊魂未定,见那人走进那大虫,只把它确认死了,这才近身抽出长矛,收回白羽箭,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等人转身过来,这才看清来人: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身形极为雄壮,此时杀了虎,那血渐满一身,真是煞气逼人。
有诗赞曰:
眉宇天地气,世间谁比堪。
巍峨生豪迈,出手势不凡。
身涌千斤力,肩抗万石山。
仗义除虎恶,声势震京观。
众人以为必死,却不想柳暗花明,逃出生天,终于长舒一口气,此时坐在地上,两腿发软,七魂六魄少了一半,站不起来。
黑马郎虽神魂未定,却也很快回神,鼓了力气站起身拜谢道,“在下澹台宇,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白马郎回同是拜谢,“壮士,在下澹台煦,多谢救命之恩!”
那人道,“此处非闲语之地,某先带你们出了这山林。”
众人便跟他走,说话间,便得知此人乃本地猎户,叫做牧冲。问其如何走到近林,黑马郎澹台宇便具言前事。
听得澹台煦说是追寻风灵狐而来,却在林中迷了方向,正不知何处去时,却不想一只大虫前来。若非牧冲到来,几人怕是要命丧黄泉,于是又是一番由衷感激,暂且不提。牧冲只觉众人命大,道此山林之大且多凶险,其豺狼虎豹,毒蛇巨蟒不可胜数。
便是如他这般对山林了如指掌的人,每次入山林也只在林深布置陷阱,然后到外林晃荡等猎物上钩,也幸好今日雾大,好多凶兽只在巢穴之中未出,不然若是平常之时,这些人怕是真要下了黄泉。
说起那风灵狐,牧冲曾见过几次。
一日他在外林设陷,躲在树上小憩。
忽听丛林深处簌簌,他睁眼看时,远处有夹捕住一只狍子。
那铁夹夹中它的右腿,正凄嚎,牧冲怕声音招来猛兽,便搭箭射死,正要收尸,见不远跳将一只白狐。
那狐狸约莫四尺长,全身雪白,走近那狍,左右围看半晌,却没将狍子咬走,四处张望,似乎发现什么,牧冲正要拉弓射它,却见忽的闪身,消失在山林之中,牧冲心有疑惑,却又不多时,见那狐又从山林中窜出,其身形鬼魅,速度极快,身后猛然撞出一头野猪,气势凶狠,那狐便朝着这边奔跑而来,那野猪也恼起性子,撒丫子直追,猛然那狐跳将起来,越过一处草地,只听啪嗒一声,一声凄厉惨叫,那野猪竟被另一只捕兽夹夹住了身体,委在草地难以起身,过不半晌,竟流血而死。
牧冲心中讶然,放下满弓,只在树上看那狐把两猎物吃净。
此事之后,牧冲甚觉此狐之灵性,之后三番四次偶遇,皆是放其生路。
过不多时,便走出山林,又绕着走一会,终于是回到了营地。
却说那姑姐在营地等了半晌,不见两侄儿回报,急差人去寻,却没有寻到,正要差人往林深处走,见两侄儿一身泥泞从山林中走出,身后还抬着一名受伤的侍从,心中一跳,赶忙走过去,细细问来,一听他们循着风灵狐走迷了道路,又遇到那大虫,只听得心跳加快,后怕不已,斥责道,“你这两个冒失,若有闪失,我何以跟兄长交代!”
两兄弟喏喏告罪,那姑姐后怕不已,便要继续斥责,见两人身后一陌生面孔,问,“这位壮士何人也?
便见侄儿澹台煦撤出一身位,“姑姐,便是这位壮士救下的我们!”
又道,“姑姐,侄儿这边为您引荐一下。”
那人上前施礼,自报家门,叫做牧冲,本地猎户。她自是还礼。
“小女澹台雨嫣,多谢壮士对我两侄子的救命之恩。”
澹台雨嫣看去,此人身姿雄壮,威风凛凛,脑后扎一尾短发,显得糟乱,他的眼睛少有神采,冷颜冷面,像是一尊石雕,不过却生的可以,此时身穿乱麻,一身血气,与她平时所见文人墨客尽不相同。
又听此人杀虎壮举,又多看几眼,她以前也见过虎,那虎只咆哮一声,便吓得她花颜失色,那日那虎生狂,十多人制不住,最后只得弓弩射杀。听二侄说后,只觉此人好生厉害。
几人又说了半晌,牧冲便要告辞,几人挽留,牧冲道,”家有小妹,不能晚归。“众人不敢强留,那姑姐又将随身带的百两银票与他,牧冲不受,那姑姐道,”救命之恩,受之无愧。壮士不收,难道是今后另有所求。“那二侄只觉姑姐此话刺耳,心中甚是不喜。
牧冲却也不再说些什么,收下银票,便离了此地。
澹台雨嫣见二侄具有异色,知其想法,道,”我见他身上麻衣补丁片片,料想此地偏僻,只做个猎户,最多饱其三餐。况且他家中有一小妹,他虽勇力,但与野兽相搏总有危险,若有三长两短,他小妹又该如何?
此人能不顾性命之忧,与猛虎相斗救尔等性命,可见其大义。
此次离别,今后再难相见。这些银票,于我等而言不过尔尔,今日与他,却可帮助他一家离开此地前往城中去,自此远离危险安享太平,岂不是一件好事。话是刺耳,但只要收下,便是心中如何揣测我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二侄听罢,心中顿明,一时嗟叹不已,想起救命一事,又是感激。
有诗云:
涌泉难报滴水恩,语出刀剑话有深。
才女轻言薄义士,不知言外此心真。
却说牧冲辞了澹台,赶至家中,小妹已在草屋外晾起衣裳,见大哥回来,问道,”怎地今日早回?“牧冲卸下身上器件,将小妹带到里屋,将今日之事说与她听。牧小妹只觉心惊胆战,牧冲将其安抚,又将对方为报恩将银票送于他之事说明。
”我看了下,总有四百两银票。“牧冲道,”这些钱足够我们搬进城里找名医治病了。“原来他小妹自小身体染有疾病,平日里靠着以前城里开的药方挨着。前些年小妹又是一场大病,他将家里祖传的宝贝典了去,只换得一场命。
如此两三年,他每天去山中打猎,获其毛皮骨肉部分留吃,大部分托人卖到城里换钱买药。
又因去年朝廷征发徭役,他怕自己一走,小妹恐生不测,于是便把家当全数典卖保了个身,因此家里无甚闲钱可用。
近来小妹身体越发不好,牧冲倍感焦虑,时常叹息,欲带小妹往城中求医,身上又无银两,况且路途遥远,非四五日可达,又怕小妹身体孱弱,受不得这些劳顿。
如此一来,一无车马,二无闲钱,三有担忧,扰的他近些天不得安眠,深更半夜时,常坐在父母牌位前叹息。
正是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岂不闻杜甫囊中羞涩时,秦琼潦倒卖马日。
牧冲近来忧虑,本已做好将全家典当出去觉悟,却不想柳暗花明。
牧冲急找村中熟人代他去城里买辆马车,那人乃牧冲发小,叫做李来山,见他家里贫困,时常资助牧冲每次打猎所得已经购买的药草,都是他去城中置办的,今日见牧冲出手便是百两银票,十分惊诧。
牧冲只把事情告他,却要他莫向他提及,李来山道,“宽心,宽心,我自知晓。”牧冲又道,“此次去还要拜托你在城中帮我再找个屋,无甚要求,如果不错就直接买下,你的眼光我信得过。”
李来山收了银票,只让其宽心,明日去城里,来回十数日便可。
牧冲便回家中,只把事情说了,兄妹二人这才放下来。
如此过了五日,这几天牧冲每去山林,只在外林捕些小兽,只供每日吃食便可。
一日,兄妹二人正在堂间吃饭,忽听门外敲门声,甚是紧急,牧冲出门看去,却是老村长,心里正纳闷,却听老村长道,“祸事哩!”
正是:柳暗花明明渐了,一宗不了又一宗。
究竟是何祸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