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家有诤子，国有诤臣

罪？

什么罪？

我能犯什么罪？

朱允熥脑海中思绪急转。

除去血脉亲情之外，他能和朱元璋产生直接联系的事情，只有数日前在奉先殿一番对话。

那一日怼的痛快，说的爽利。

他更多的目标，便是引起朱元璋的注意，也好拨开云雾。

现如今看，情况似乎发生了一些想不到的变化。

是朱元璋查到了什么？

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或许，这是一次来自朱元璋的试探？

朱允熥内心思索。

可眼下不明不白，这罪定是不能认下，否则真叫签了背锅协议，无罪也有罪。

关键，朱允熥从不觉得自己有罪，如何相认？

“回祖父皇帝陛下，孙臣驽钝，不知所犯何罪。”

朱元璋已经抬起脚步，绕着他缓慢行走。

严厉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皇室宗亲，言行纨绔，这不是罪？”

“身为人子，不守孝道，这不是罪？”

“恶意中伤，毁谤母妃，这不是罪？”

“无父无君，弃国弃家，这不是罪？”

这话说的极重。

简直是要将朱允熥踩到泥里面。

他一颗心慢慢往下沉，仿佛一下子被扔进了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这数条罪名，若是辩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莫说是觊觎大位，就连眼下这日子，都未必能顺利过下去。

就是下一句接上拉出去砍了，朱允熥也不觉得有任何意外之处。

可朱元璋这样说又是为何？

就为了狠狠地叱骂自己？

要将自己一片野心，都全数奚落？

还是要为朱允炆铺路，故此给自己编排些莫须有的罪名？

若真是如此……

皇祖父，你何其偏心！

朱允熥心下犹自有几分不解之处。

朱元璋又转回到朱允熥面前，一双打了补丁的布鞋生根一般定在地上。

声音中透着几分阴森，仿佛是下一刻就能择人而噬。

“你是咱的孙子，该挺起脊梁，回答咱的问题。”

“勿要在这里巧言令色，咱不跟你玩这些虚的，咱要听实话。”

“刚才说的，你认罪，还是不认罪？”

认罪？

怎么可能认罪？

就是有这个罪，那也是万万不能认下。

否则，可就真的玩完，什么神仙来了都救不下他。

他一边思索，一边回话：“孙臣无罪可认，陛下方才所言，孙臣亦不赞同，还请陛下收回。”

“就这一句，你想撇干净关系？”

“陛下若想听，孙臣自当一句一句驳斥。”

朱元璋望着朱允熥笑了，是那种阴森的笑：“咱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朱允熥没有抬头：“陛下言称孙臣四大罪，罪一皇室宗亲，言行纨绔，孙臣不敢认。”

“纨绔者，富家子弟行事不良也。”

“孙臣得天之幸，出生皇室，可谓含着金汤匙长大。”

“然孙臣年十三，未曾出皇城，更不曾见过百姓。”

“便是平日顽劣，也不过耍鸡摸狗，谈何纨绔？”

“要说纨绔，孙臣叔叔中，才叫有真纨绔。”

“祖父皇帝陛下难道不知？”

朱元璋一愣，鼻子险些气歪了。

这小兔崽子伶牙俐齿，竟然反过头来阴阳怪气咱来？

可他偏生没法反驳，自家老二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要说是纨绔，老二才是大明朝最大的纨绔。

与之相比，朱允熥这点行为，都是清奇可爱，不值一提了。

朱允熥说完，等待片刻，见朱元璋没有说话，便继续输出。

“祖父皇帝陛下说孙臣身为人子，不守孝道，这实在是冤枉。”

“自父王病重以来，孙臣每刻都在想着，要侍奉在父王身边，以尽孝道。”

“只是母妃心疼孙臣自小体弱，恐孙臣难以应对，这才将孙臣安置东宫，休养身体。”

“父王薨逝，孙臣同样想为之日夜守灵，是母妃怜悯孙臣体弱。”

“这些事情，祖父皇帝陛下可以询问母妃，孙臣绝没有说谎。”

“至于这第三条，恶意中伤，毁谤母妃，则更是无稽之谈。”

“孙臣早在奉先殿中，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向祖父皇帝陛下解释过了。”

“陛下若是想听，孙臣可以再重复一次。”

等待片刻，朱元璋依旧没有说话。

朱允熥心底觉得奇怪，朱元璋喊他来，莫非就是为了吓一吓他？

怀着几分疑惑，朱允熥辩驳这最后一条罪状。

说着说着，他声音中多几分哽咽无助，“祖父皇帝陛下如此恶言相加，孙臣无法理解。”

“孙臣虽玩世不恭，但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不曾伤及无辜。”

“陛下所说四条罪状，孙臣无一条能够答应，也无任何能够认罪之处。”

“恳请祖父皇帝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偏听偏信。”

“孙臣何其无辜，万望祖父皇帝陛下，收回这番谬论。”

朱允熥丝毫不顾忌，语出惊人，直接将朱元璋所说，贬斥为谬论。

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可能发生的后果。

可现如今，朱元璋既然已经如此开口，他自然不能委曲求全。

若是不强硬一些，将这些莫须有的罪责否决，只会让别人觉得，他是心虚气短。

嘴硬或许难以解决麻烦，但是服软，更会受人欺负。

小到邻里冲突，大到国家之间的对抗，向来都是如此。

再者，朱允熥如今也算是光脚，压根不虚这帮穿鞋的。

朱元璋也被他这样强硬的态度惊讶到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朱允熥后脑勺，皮笑肉不笑道：“好一张如簧的巧嘴啊，说起来，还是咱说错了？”

“祖父皇帝陛下难道不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

“陛下虽圣主明君，富有四海，然并非不会错。”

朱允熥回怼几句，“错则改之，善莫大焉，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陛下，不可不察呀！”

朱元璋眼一瞪：“混账！书中就教你这些顶撞君父？教你胡搅蛮缠了？”

朱允熥针锋相对：“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哦？”

朱元璋一声冷笑，“咱要是不听你说的，这个家就要散了？大明朝就要亡国了？”

朱允熥稍有些迟疑，思忖片刻，便梗着脖子：

“难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