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雪谷,两旁都是绵延的山脉,刀掘斧凿。高不可视,险不可攀。雪谷宽百丈,长百里,似一把利刃直破入山中,最深处方圆数十里。暴雪之疾,煌煌天威非人力所能逾越。故不知其所有。
雪里的风是刀子,再强大的血肉也都割成冰凌。但那少年却自雪里来,又归去。一百年一次。没有人能知道他是如何穿过百里雪暴自未知里来。于是有传说。
神怪时代里,传说,他是上古神魔,妖力通天。幽囚在下九重须弥山的倒影里。那里德障,识障,知障,色障,无形障,本障六障叆叇。而他,百年破印一出。
科学时代里,能解释的是科学,不能解释的是迷信。而走近科学判断,这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也就是当地奇异的天气,阻塞的交通,和古人的迷信所产生的传说。只是,无人相信。因为走近科学本身就是一个传说,不能解释。则为迷信。
但是,如今雪谷旁坐落了一个小山村。
江湖上从不缺少传说。而每个传说的临近,都会引得一戳又一戳的人,像苍蝇一样腥腥相惜,风卷而来,吃得当地鸡犬不留兽血四溢。形成一场腥风血雨。
又一个一百年临近,雪谷周围开始热闹起来。苍蝇展翅翱翔于青楼酒肆,野狗龇着牙游荡在街头巷陌,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原来小小的山村,迅速成为方圆百里的中心。兴阙,闽门,谢家三个江湖巨头龙蛇虎狗鸡鸭鱼鳅百数小派都在小村扎根。明争暗斗,一时无两。
天朗气清是不会有的,中午的太阳最恶毒。穷极目光都找不到半片云,映入眼帘的都是绿色。远处是半坡深绿色的翠竹,陷在一股更深的寂静里,身子倒还挺拔,但叶头已经蔫了。进出的屋檐下就是草,脸绿绿的都黑了。似忽有一股怨念从他们身上托腾而起,搅得空气都扭曲。一个孩子趴在屋顶,隐隐约约的一股焦味闻不真切,连人,也迷离起来。
就在那小孩六神困觉,昏昏欲睡时。房前街上一人将锣敲将开来。小孩打个激灵,探头望见。却是一个光头耍单刀卖艺,光头三十上下,臂膀黝黑结实,眉目刚毅,穿着泥色百纳补丁衣。武艺就算是外行看了也知不错,一把单刀舞起来,简直像贴着上身飞舞。光头武艺既然不错,眼目广达,发现了屋头的小孩,大头,眼睛亮闪闪。
光头心笑,刀路走快,彷如一条银色的匹练,搅成一道光球笼罩了上半身。小孩看得呆了。
周围一圈外行看了,这光头武功可不只不错,纷纷叫好,捧个钱场。
这头热闹非凡,街头却突然传来抓贼的呼声。众人听得呼喊,都望过去。只见得有一个身着短袍的中年男人,怀抱一个碎兰花包袱,拼命地向前跑。男人后面跟着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边喊着捉贼。
这条南街本是小村杂市,平日里便端的热闹。今日恰好是大集,人都是比肩接踵。那男人奈何身手灵活,却一路被路人阻挡,竟逃不过,渐渐被追了上来。
小孩趴在屋顶,看光头耍刀正看得入迷。听到街上鸡飞蛋打的抓贼声,小孩一哆嗦,看到男人与女孩都追到屋下,惨叫坏了坏了坏了。小孩赶紧探出身子,抿嘴吹了一声口哨。男人听声把包袱一扔,小孩接在手里,赶紧跳下房顶逃跑。
少年显然没想到小偷有人接应,顿时迟疑了一会,再想追时,已经晚了,只暗道晦气。
光头看在眼里,注视了一会,就卷了物什沿着小孩的去路追下去。
石板街的张三李四,各有风流趣事。两家房子中间夹了一条窄夹道,早时候的偷包男子和小孩都在里面。那男人劈头盖脸的踢向小孩身上,一边骂道:“老子让你在房上接应,你居然敢给老子走神。老子差点就让人逮住,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小孩痛得眼前发黑,却连叫出声都不敢。小孩想:“怎么还没打完?好痛。”他连同早上的饭都吐了出来,思维也混乱了。
这时,巷子里响起一声佛号。
男人一惊道:“什么人?”
耍刀的光头慢慢从暗处走出来,“我叫缘空。”
男人怒道:“你他妈少管闲事,否则老子连你一起打。”
缘空心道这厮实在不是东西。听到话后不再废话,只噗的一拳,打断男人鼻梁,拳劲所到男人整个横飞起来,跌落到巷外街上。缘空转身道:“小孩,你跟我走吧。”·······
村南路东巷,许冬然想,这不过是必然演变的必然。但久不握刀了,手心全是汗。许冬然回想自己游身刀的一招一式:撩,挑,缠,劈,格。纷繁复杂。又想到小芳的手,儿子的肚兜。片片段段的,来来去去。
许冬然正胡思乱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如闪电掠过许冬然的脑海,惊雷般巨响!许冬然一惊,下意识的长刀出鞘!刀游身走,满劲如弓,电射而出如巨枭般扑下。直取前方男子。
许冬然身在半空携势而下,对方却兀的点出一剑。许冬然大惊,拧腰发力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全力挥刀怒扫。但许冬然甫一出刀心就凉了半截。
那只剑势如飞瀑却式如飞燕,倏乎然破出刀网,把许冬然剩下半截心,扎个凉透。
怎么会变成这样?吴越的心凉了半截。
今天早晨吴越吃了两个包子。然后走到村南路东巷的茶馆,和师弟碰头。谈笑间却看到兴阙的弟子走进了茶肆,打个照面皆不爽快。这是渊源流长的积怨,数十年前,南国邪教遭闽门兴阙两派围攻百门掠阵于癸砀山竹庐,付之一炬,时称“竹庐之役”,之后整个峈蓝州都成了闽门兴阙明争暗劫的地盘。竹庐之役次年六月初四,峈蓝州最富裕的郡锡城郡便同时迎来兴阙,闽门的入驻,将在这富城上演一番龙争虎斗。没想到第二天,倒泔水的老刀头来到闽门分驿,却发现偌大的院落竟空无一人。仿佛老刀起了贪念,偷了一对灯饰。没成想老刀把不住嘴,傍晚喝了两口便在酒馆讲了出来。当即被抓到县衙。老刀被抓后,县令通知闽门。不想衙差却报说其处空无一人。县令起疑,疑心事关兴阙,便再传兴阙。又不想,两派弟子竟一起消失了!当夜没有一丝声息,当场没有一点痕迹,当事人没有一个回来!
只有两处据点两面墙上有八个大字,每面四个:“兴阙杀我”与“闽门杀我”,对仗工整,合辙押韵。
一时间满城风语,众人以看热闹的心情,窃以为兴阙,闽门两派会因为弟子失踪,大起冲突。两派果然至此结怨,摩擦不断。
吴越看到兴阙的人挑了桌子准备坐下,旁里却插进来一个胖子,一身青色短打,圆脸。笑嘻嘻的抖过去,那胖子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愣,抢着坐下。
兴阙的弟子平日里横行惯了,一个个跟个螃蟹般硬。突然见到这个胖子,不知底细,反而压下怒火,在旁边坐下。
胖子点上一支旱烟,只知腾云驾雾,不知死到临头。烟草特有的香味铺陈开去,馥郁了半个茶馆。
烟过支半,胖子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叫道:“小二,沏壶‘夏雪’。”
‘夏雪’茶是小村的特产,取雪谷独有的白茶与终年飞舞的无根花三沏而成。其味薄寡,闻之无香,咽之辣喉。但却回香三日,从心中流出一股凉气令人凉透心脾。可问题是白茶难得,每年也不过斤余,一根金条当然不贵,可这小茶馆哪里会有?而奇怪的是那根金条却不普通,一般的金条前后细长,是上小下大的四棱柱。而胖子的金条却是异常匀称的六棱柱,间三长面上各有一些图形雕刻,端的是怪异无比。
吴越听到胖子叫沏‘夏雪’,忍不住转头去望,正好看到那根金条。吴越大吃一惊:这胖子怎么会有‘血金’!吴越心道:“‘血金’之事关系甚大,这里的人太多,何况还有闽门的弟子,我得先拿下这胖子,带回去再说。”
吴越打定主意,猛然猱身扑上,但那胖子就坐在兴阙弟子旁边,吴越身在半空,兴阙弟子里已闪出一人,拦在胖子身前,瞬息向吴越攻出九刀!
吴越全神贯注那会让人得手。吴越长剑‘铮’的出鞘,挽了几个剑花格开刀刃,惊鸿剑羽立低旋,吴越借力荡上一张桌子。
偏偏那人在!
那人是,逐刹刀,罗因之。
吴越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方式,都不想再看到他!
因为,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有: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那年,罗吴两家同时生下一子。在那个宁静寂寞的山村,得算是大事一件。这个山村地处偏僻,村民也说不出的怪异,从不与外人结交,从不欢迎外人的到来。
罗老爷子吴老爷子交情匪浅,老早就商量好娃娃亲,无奈都是男孩,只能结为兄弟。便取“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中的字句给两兄弟取名‘罗因之’与‘吴越’。日子渐长,吴越在长大,罗因之在长大,门前的树上的桃也显形。
所以,见到罗因之,吴越总会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个逆着阳光笑的少年。所以吴越面对他不知如何处,不如不见。
吴越面上的筋抽啊抽,百忙之中终于抽出一丝笑脸,“罗因之,你、、、、、、”
罗因之快刀攻到!
吴越举剑招架,两人打成一团。刀芒剑气像一个龙卷风笼罩了半个茶馆。两派弟子见状也交上了手,整个楼里乱作一团。
罗因之逐刹刀之名源于他的一柄快刀,六年前罗因之只身连挑巫山上的一十七洞山贼,其中的麻果洞一洞之主连剑都没拔出就被罗因之一刀劈死,其刀之快可见一斑!罗因之亦一战成名,随之投入闽门,号逐刹刀。
吴越堪堪招架,心中焦急,自己虽然打不过罗因之,但一时半会也难露败相。不过自己的几位师弟是绝对挡不住罗因之手下的强手的。吴越无心恋战,想拉响箭求援,但但越是如此反而左支右拙,节节溃退。
寻常百姓见到械斗,哪还敢留?都退到安全范围瞧好戏。而那胖子被围在中间,并不见慌忙,悠悠地喝着茶。直等见到吴越险象环生,胖子放下茶,一登桌子,以难以想象的灵活绕过众人,翻身上梁。胖子哐的一声砸到横梁上,对着目瞪口呆的一干人嘿嘿笑道:“吴越,老地方见。”言罢破瓦而出,扬下一头一脸的灰,不偏不倚扑在一脸震惊的吴越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