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痴

吴昌图,浮土城人士。嗜狗如命,爱犬成痴,如糖似蜜,胜于亲友。每日以黄瓜、菜叶、大酱充饥,而以肉干、鸡脯、旺仔饲狗,时人不解,常非议之。有人劝其曰:“此物终为禽兽,何故薄己而厚狗?”吴昌图大怒,以黄瓜殴之,遂无人敢言。

一日,其犬忽然不食不饮,呆若木狗。吴昌图见状,心如汤沸,恨不能以身代之。狗病日甚,吴昌图终日嚎啕,以至声哑,其声渐如犬吠,四邻惊骇,以为其身染狂犬之症,惧其咬人,关门闭户,无人敢出入。

狗病三日,奄奄一息,而吴昌图也因昼夜嚎哭,疲倦睡去。梦寐之间,忽被一阵犬吠惊醒。吴昌图迷糊睁开双目,只见此时竟置身于云端之上,一眼万里,白茫茫无边无际。循着狗叫声看去,原来是一辆车标四个狗头的豪车缓缓驶来,一路鸣笛,亦是犬吠之声。这车眨眼便来到了吴昌图跟前,停稳熄火,走下一位白发老者。

吴昌图恍然,见这老者仙风道骨,有神游八级之表,仿佛才晨练回来,心知定非凡人,忙掏烟敬上。老者接烟点上,狠吸三口,开口道:“我为犬神,专管世间犬只,近日一是因你鬼哭狼嚎实在扰民,二是念你爱狗情真感天动地,故特来点拨于你。”吴昌图闻言,慌忙倒地叩头,捣蒜一般。

狗神见状,急忙扶起他道:“不须如此,你我本有前缘,你前世本为天上饲狗童子,只因嘴馋偷食狗粮,故上天罚你下界历劫,待劫尽之后,依旧回天归位。你且记住,离你家向南三十里有一翠屏山,翠屏山下有一神医,见人救人,逢狗救狗,十分灵验,可刷医保,你去求他,狗命方好。”言罢,不等回言,径自上车,一声鸣笛,加速而去。

吴昌图在地铺惊醒,向外一看,已是晌午。再看床上病狗,只剩余温。急匆匆爬起,抱狗开车疾驰向南而去。

翠屏山眨眼便到,吴昌图四下打量,原来是个破旧荒废景区,人烟寥寥,只听得鸟鸣叶动之声,哪有什么神医?吴昌图寻觅多时,十分焦躁,急的头痛腹痛,找个偏僻处大解。放才蹲下,猛然见十步之外有一算命盲者,身后扯一条幅,写的正是:算命、开锁、配钥匙、治脚气、四六级辅导、医人救狗、精修电动车。

吴昌图大喜,仓皇提裤而起,急步而前,大呼:“神医救我狗命”。盲者惊醒,听他讲述前因后果,十分感动,遂从怀中掏出黑丸三粒,嘱咐吴昌图早中晚各以温水吞服一粒,次日其狗便可痊愈。吴昌图将黑丸小心珍藏起来,又与这盲医说古论今,畅谈起来,二人相见恨晚,聊得十分欢畅,不觉又请盲医给算了一卦;买了把指纹锁;配了几套钥匙;带了两瓶脚气灵;报了个英语培训;预订了一个电动车以旧换新,共支付五千三百元,放才欢喜而归。

吴昌图开车将欲行,忽闻路上踏歌声,急忙停下,见那盲医摸索前来,口称尚有急事遗忘。吴昌图下车搀扶,盲医坦言:“放才我又用那梅花易术演算一遍,这狗十年之内,还有一劫。正好我手中尚有一份人兽保险,即可保人又可保狗,你与这狗合买一份,只要六千块,今日你我如此有缘,五千块钱拿去吧,若是换做他人,便是来抢我也不肯卖他。”

吴昌图感动之情,如山之高,似海之深,此情无以言表,只得以手锤胸,嘭嘭作响,签字结账,到家已是半夜。

一夜难眠,熬到天亮,吴昌图便按照盲医嘱咐,将那黑丸以温水吞服一粒,其味甚苦涩,灌了一壶水,吴昌图放才勉强将之吞下。及至中午晚上,又各吞一粒。

吴昌图将那三粒黑丸尽皆吃下,再去看时,那病狗竟已坐了起来,只是呆呆愣愣,如痴如傻。吴昌图唤之曰:“棍儿,棍儿,你好了么?”那狗只是呆坐,良久,忽然两足立于地,口吐人言道:“阁下大恩,浸及骨髓。本欲幻化人形以身相许,奈何是公狗。今日我甘冒天谴,以天机泄汝,助君一段好姻缘。”

吴昌图大喜,连连称善。其狗道:“明日夜半,你可前往城西金马湖畔藏匿,有七仙女下凡洗澡,你可趁机偷其衣物,迫其就范”。吴昌图喜不自胜,连称:“妙哉妙哉,此事若成,我亦带你去狗市选一良配,不忘此言。“人朋狗友,各自欢喜无限。

次日黄昏,天光尚亮,吴昌图便急匆匆来到城西金马湖,仔细挑得一处茂密草丛,也不顾荆棘蚊虫,径自蹲在其间躲藏。

熬到夜半,万籁俱寂,吴昌图强撑精神,依旧忍耐。子时刚过,果然空中隐约闪现数点光亮,总共七个,渐渐清晰起来,又隐约传来发动机嗡鸣之声。吴昌图不敢出声,暗暗叹曰:“原来神仙座驾也烧柴油。”

七个光点越发明亮清晰,渐渐落地熄火,隐去光辉。吴昌图仔细听去,已没了发动机嗡鸣之声,却隐约听得众仙女嬉笑玩闹之音,声声清脆,听得吴昌图遍体酥麻。只是当夜月隐,漆黑一片,能闻其声,难见其形。

又片刻,传来淅淅索索换衣服声,涓涓潺潺的戏水声,吴昌图大喜,心知众仙女已下河洗澡,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一片漆黑,也难挡吴昌图奔向光明之心。他从荆棘中钻出,左右寻觅,上下求索,匍匐到河边。只闻得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伸手摸去,正是仙女换下的衣物。

吴昌图自是又惊又喜,只是天黑难辨,看不清款式,只摸得这衣服共有七份,寻思道这定是七仙女每人一份。吴昌图自幼精明,从不吃亏,细细挑了一份最大码的,揣在怀中,又悄悄躲回荆棘丛中重新藏匿。

又过一炷香功夫,只听得众仙女上岸而来,片刻,伴着发动机嗡鸣之声,六个光点腾空而起,渐渐去远,岸边只剩一个高大身影犹在四处寻觅。

吴昌图见机,这才从荆棘中钻出,携衣上前,斥其私闯自家承包水塘,仙女诺诺不敢言。吴昌图又温言宽慰,仙女似有所感。吴昌图见机,还其衣物,一同归家。

及至家中,方才睹其真容,果然天上少有,世间全无,身材魁梧有致,相貌俊俏脱俗,更与吴昌图情投意合,琴瑟和鸣不在话下。

吴昌图娶仙妻配佳偶,无限欢喜,自不必言。那撮合姻缘的狗子“棍儿”,自此也备受欢宠,时人艳羡,暗以“狗男女”称之。

又过三年,吴昌图添儿添女,幸福洒脱。他不负诺言,带那狗子也去狗市配对而回,自此家中越发热闹欢腾,吴昌图常谓人曰:“家有仙妻良犬,更有好儿好女,人生至此,更复何求!”

这一日,吴昌图自外而归,却见家中妻儿哭泣,只不见了那棍儿,急问何故。其妻泣曰:“只因天庭见我三年未回,追究起来,探访得是这狗儿泄露天机将我留下,故降狂犬天尊下凡,变作狗肉贩子将它捕去,此时恐怕将上高速了也。”吴昌图闻言,先是惊恐,继而愤愤道:“而今世道,人心多诈,那坑蒙拐骗作恶多端的,哪个不是徒有人身而行如兽类?我吴某之所以亲犬而厌人,正是恨其是非颠倒,人兽莫辨。今日狗儿因我获罪,我若不救,岂非不如狗了?士为知己,死而无憾,今日我有儿有女,就如那电脑备份,此身不足惜也!”言罢,毛发皆竖,夺门而出。

恰逢周日堵车,那狂犬天尊尚未走远,吴昌图一路油门,紧追而至,放眼看去,那天尊开的是一辆高栏货车,车上挤挤攘攘塞满了各色狗子,大小毛色各不相同,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吴昌图见状,毛发竖起,隐隐有泛黄之势。

吴昌图超车而上,寻机将那高栏货车逼停。待车停稳,货车下来一个邋遢秃头中年汉子,哪有半点天尊模样。吴昌图也顾不得许多,径上前去,薅其衣领,追问其狗何在。那汉子初时犹不肯认,只称是认错了人。吴昌图哪里肯信,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的鲜血迸出,鼻子歪在一边。天尊挣扎不起,口中只叫:“打得好!“吴昌图骂道:“还敢还口,拿我狗来!”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的眼棱崩裂。天尊当不过,哀声讨饶。吴昌图性起,喝道:“你如今讨饶,俺偏不饶你!”又一拳,正中太阳穴上。吴昌图看时,只见那汉子挺在地上,体如筛糠抖个不停,渐渐变得极其魁梧,撑地站起,现出天神原形。

吴昌图恐惧,呆若木狗。天尊开口喝道:“你这厮,本念你前世根基,欲留你性命,奈何你竟殴打神佛,可知该当何罪?”

吴昌图自知不敌,乃坦言对曰:“我本乡野一匹夫,自是不敢亵渎神灵,只是今日尊神将我所养犬只捕去,我实难相让。我与它人朋狗友,知音数年,彼此搀扶,同行至今,试问这世间多少衣冠之辈欺世盗名,狗彘不如?更有多少道貌君子沽名钓誉,酿成巨祸?再者,虽是它泄露天机,然则我与仙妻情投意合,堪称良缘。昔日此犬尽心助我,我今日岂能忍心相负?若有天谴,请以我此身承受,饶它去吧!”言语激烈,头发竖起泛做金黄色,已然化作超级赛亚人。

天尊见他言语雄壮恳切,又则战斗力暴增,遂默然而退。吴昌图与爱犬同归,自此愈发情深。

转眼十年,其犬老病而亡。吴昌图肝肠寸断,斥巨资为其修坟树碑,记其生平。其后每日必去狗坟前呆坐,暗自神伤,路人尽皆动容,赞叹曰:“前有忠犬八公,今有痴汉昌图。”一日,其狗托梦曰:“我与吴君尘缘虽了,仙缘未尽,活在当下,休要自弃。”吴昌图方转悲为喜。

吴昌图爱狗之名渐渐传开,常有人携带病犬来求他医治,但凡经他抚摸,这狗转眼痊愈,又有狗屡配未孕,经他一摸,一胎八胞,种种神奇,不胜枚举。天长日久,人不敢称其名姓,皆以“狗圣”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