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寿村06

轰鸣渐息,山间归于平静。

原本青葱的山坡仿佛被扒了一层皮,大片的泥土和石块裸露在外。

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连根拔起。

阳光穿透灰尘洒下,模糊地映着一些狼狈的身影。

沈确静静地躺在地上,忽然惊醒一般,猛地睁眼坐起身来。

空气中弥漫着厚厚的飞尘,每口呼吸都能感觉到那呛人的土腥味,让她咳嗽不止。

回头看向身后,是一群同样狼狈不堪的人。

娃娃脸妹子此时正哭得梨花带雨。

只见她一瘸一拐地朝石堆奔去,边哭边疯狂地挖着石块。

“你要干吗,危险!”

长发女艰难地半坐起身,带着一丝恐惧,警告着娃娃脸。

“大叔……大叔……”

娃娃脸没有理会,只是一个劲地哭着、挖着。

她的双手很快就被石块划破,鲜血直流。

沈确盯着石堆陷入思考。

两次临时保洁。

一次是西装男出现之后。

还有一次是刚刚……

“别哭了……”

不远处呜呜的哭泣声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

西装男,和精神小伙,污染源……

“别哭了!”

娃娃脸被沈确的吼声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只是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长发女起身走向沈确,“你吼什么!”

沈确盯着娃娃脸满是泪水的脸,闭上眼叹了口气,努力缓和语气,“广播里,是检测到污染源,才开始临时保洁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在这个空间里,精神崩溃的人,或许就是污染源。

先是西装男,那反应,应该是幽闭恐惧症。

至于小伙,虽说突然了些,但或许是身体状态让他变得更加脆弱。

不管怎样,临时保洁都是在二人情绪崩溃后出现的。

至于临时保洁的方式,如今看来,是抹杀。

“所以……”沈确抬眸看向娃娃脸,“不想再害死剩下的人的话,你最好振作一点。”

“再”一字刺入耳中,娃娃脸努力平复心情,只是眼睛仍盯着那堆落石。

触目惊心的一滩血红,娃娃脸眼神中满是绝望。

“你知道你说话很不招人喜欢么?”长发女嘴角微微一撇。

“你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

沈确漠然了一句,便动身向山上走去。

而不远处,一个黑色身影将山路上一众绝望和恐惧尽收眼底。

.

山路崎岖,蜿蜒着向远处延伸。

路至半山腰,才有一处平坦的地界,人民广场。

广场一角便是办公室。

那是一间简陋的屋子。

墙上的白灰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砖块。

崭新的标语海报新增了监督电话,盖住泛黄的旧海报。

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摆在中间,上面杂乱地放着书籍材料。

好在屋外是统一新刷的白墙,让屋子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狼狈。

“这两天大雪,路都封了。也难为你们人生地不熟的。”

面对几个“背包客”,老周热情地拿出热茶分享。

看到沈确的眼神直直地落在桌上的本子,老周拿着报纸轻轻盖上。

“诶?今天只有你们几个啊?还有两个呢?”

沈确眼中闪过一丝尖锐,“记性不错啊?少了几个都这么清楚?”

老周先是怔了一下,很快便接上话,“害,工作习惯而已,总归是要仔细着点。”

这次是来打听消息的,能不能别那么横?

长发女心中骂着,遂堆起笑脸接过茶杯,“周叔,昨儿个您提了一句,死无葬身之地,是怎么回事啊?”

老周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默默坐回办公桌,拿下搭在耳朵上的烟,点了起来,“唉,一时情急,失言了。”

烟雾缭绕间,老周抬眼对上众人疑惑的眼神,便接着开口。

“入土为安,那是老祖宗的规矩。人走了还不葬,按老一辈的说法,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呢。”

老周满脸写着惋惜,掐着烟,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徐刚也是板,搞什么迷信。明明知道现在乡里的要求,我也有指标的喃。”

说罢,老周猛吸了三两口,把烟头碾碎在烟灰缸里,遂往地上吐了口痰。

沈确踱步环视着办公室,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昨晚那么急,去哪儿了?指标都不要了。”

脚步落在办公室侧屋的门口,沈确偏头往里看了过去。

简易的木板床上铺着老旧的床单,布角破破烂烂地耷拉着。

玻璃窗一块破碎空缺着,边缘还留着些许玻璃碴。

寒风飕飕地灌入,吹来屋里阵阵的霉味。

“我自然有我的事。”

老周大步走上前关上了侧屋的门,依旧和善,但明显眼中划过一丝心虚,“明天就能通车了,你们也尽早离开吧。”

眼见还没问出什么线索就要断了,长发女赶忙站起身来,“不过听说挺多家都是留魂留下来的啊?”

“相信科学,坚持科学。那个医生有失医德,别乱信。”

老周憨笑着,抬手示意众人离开。

“回吧。天寒地冻的,别再出什么意外才是。”

沈确站在门外,撇过头冷冷道,“是啊。怪冷的,窗子该修修了。”

.

“你要死自己死!别拉着我们陪葬!”

卫生所里传来长发女的怒吼声。

“你管他晚上有什么事还是去哪儿了,跟我们任务有什么关系!你瞎问什么!”

沈确没有回应,垂眸回忆着。

妹妹昨晚拿着的玻璃碎片,上面绑着的布条纹样和办公室里的床单别无二致。

还有空缺的玻璃窗……

“装什么哑巴!说话!”

长发女的歇斯底里着,打断了沈确的思考。

“我有要确认的事。需要问就问了,怎么了。”

长发女气不打一处来。

她承认沈确足够冷静,观察力强。

但所行所言都带着一股子傲气和自私。

独狼,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怎么了?因为你,线索断了!要死这儿了!”

长发女正要再次发作,却被娃娃脸一把拉住。

娃娃脸看着眼色,试探性地开口道,“那你妹妹怎么办?”

沈确身体微微一僵,抬眼看去。

娃娃脸便接着说,“如果我们都死了,那你妹妹……”

卫生所里一阵死寂。

指针机械地滴答着。

隔壁配药间偶尔传来护士整理的声响。

沈确心里也清楚,任务需要完成,自己得活着。

但只要是有关妹妹的事,自己总会乱了阵脚……

“倒是有个方向,要试试么?”

沈确低沉着声音,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不论是老周提到的无法安葬的说法,还是老奶奶早上提及的傀儡之说,目前为数不多的线索似乎都指向桃子。

“傀儡?”长发女眼里写满了不信。

“信不信由你。”

长发女垂眸思索了一番。

眼下似乎也没有其他线索,只能试试。

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娃娃脸,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沈确,还有那一路上只盯着沈确出神的谢知节。

没一个能用的。

长发女默默地起身走了出去,剩下三个人站在观察室门口远远观望。

处置室里,长发女站定在一席白布前。

白布下的女人满脸的沧桑,写着过往的苦楚。

长发女站在病床旁,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任务播报。

那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驱使她缓缓伸出手,拿起工具台上的剪刀。

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不要怪我狠心。”

她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是啊,不怪我狠心。

如果不是自己狠下心,不可能了结了那个对自己拳打脚踢的恶魔。

如果不是能狠下心,也不可能从那个村子里逃出来。

我只是想活下去。

长发女说服着自己。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双眼一闭,然后猛地睁开。

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手中的剪刀朝着白布下的身体落了下去。

然而,就在剪刀即将刺中的瞬间,白布下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毫无生气却又透着诡异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长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剪刀不受控制地向前一送,直接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一声尖叫卡在嗓子里,她惊恐地向后退去。

毛骨悚然间,只见桃子缓缓坐了起来。

那身体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动作僵硬。

桃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长发女,仿佛在审判她的罪行。

忽然,配药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护士快步从里面冲了出来。

她的步伐机械而僵硬,眼神呆滞,嘴里不停地念着,“保护患者,保护患者……”

长发女根本来不及反应,护士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猛地将她甩在一边。

身体重重撞在墙上,长发女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强忍着疼痛,她转身向有人的观察室逃去。

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看见护士那恐怖的身影再次扑上来。

但是脚步还没迈开,便看到观察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恐惧从长发女眼中溢出。

任由她胡乱地扭着门把手,用力拍打,观察室都毫无动静。

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长发女缓缓向后回头。

带着愤怒和绝望,长发女眼神颤抖着,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然而,护士并没有追过来。

仿佛报完钟的布谷鸟重新回到钟盒里一般,护士缓缓转身,僵硬地走回药房,关上了门。

双腿一软,长发女瘫坐在观察室门口,大口喘着气。

害怕、愤慨、无助、委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泪水止不住地沿着脸颊掉落。

这时,“吱呀”一声,观察室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