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脚步碎,风疾灭纸灯。
“奇了怪哉,出门时还月明风清,几里路的功夫怎还突然下起了雨来。”
山道之上,青年将被天雨打灭的灯笼别于腰间,借着浑浊夜色稍稍眺望。
目之所及处,远远有一簇昏黄灯火摇曳,似有人家居住。
风雨交加夜,再要冒险赶路摔进山涧是小。
八里凼山势低矮只称得上凹凸不平,山涧之中亦有溪流潺潺。
摔入其中兴得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这般雨夜阴盛天...
遇上那不干不净的东西,才是十死无生之局。
怕是只能借宿一晚了。
好在那山间人户所在不算太远,青年借着一点儿残余月光路途还算顺利。
“砰砰砰...”
“砰砰砰,有人吗?”
雨夜赶路的青年人扣响门环,不多时院内便是传来一阵柔糯怯怯的女声。
“夫君?是你吗?”
“夫人错认了,在下只是路过此地突遇风雨交加,想要借宿一晚。”
“...哪有人在这么深的夜赶路,你莫不是那山贼强盗想要诱我开门...”
“夫人,在下确实只是路过,若是贼人...院墙虽高却也拦不住不是?”
院内女子沉默小许,终于是传来了取开门栓的声音。
“...你先进来吧。”
“谢夫人,在下雨停便走,绝不多扰。”
探出半截身子的妇人借着手中灯火看清了那在雨中抱拳的青年人,她嘴巴微张却又是偏开目光叹息一声。
“唉,你都已进了院中,便是想要多扰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在下绝非此类。”
相貌端端的青年人似是作风亦正,口中语调可谓正气凛然。
“快些进来吧,秋雨寒凉若是惹上了风寒恶疾,倒是让妾身平添了罪孽。”
“多谢夫人。”
“唉,我引你去厢房,是要留宿亦或真如你说那般雨停便走都随你。”
“放心,在下说到做到,雨停便走。”
青年话语铿锵,身正影不斜。
提灯持伞的女子闻言嘴角似有了些许笑意。
“看你倒像是个实诚的小郎君,到了厢房且先待着,我给你取些碳来。”
“夫人,这可使不得...”
木炭说不上太精贵,但寻常人家不到寒冬腊月却也是不会舍得用的。
但那领路的妇人却是道:
“是妾身微薄善意,小郎君便是收下吧,如此也算为我那夫君积上一丝功德。”
“夫人这话是...”
“唉,我相公便是因一场风寒恶疾击垮了身子,散尽家财勉强将其送去了丰州城治病...说来也有月余。”
“今夜听人夜敲门,妾身本以为是...唉...”
年轻妇人连连叹息,眼角水渍也不知是被天雨打湿,还是为那苦命的夫君所流。
“夫人心善德厚,相信尊夫亦是吉人天相,不需多久便得与夫人再会。”
“小郎君倒是嘴甜,妾身便借此吉言。”
打开院中一处房门,年轻妇人先是借灯笼火种点燃烛火,后又是转身看向那赶夜路的年轻人。
“小郎君...”
“夫人,在下名叫陈陌。”
似乎是觉得‘小郎君’这称呼有些不妥,那年轻人也终是自报姓名。
见状那身披绸缎的妇人也是微微一笑,改口道:
“陈少侠,你且把打湿的衣物换下,妾身去为你取碳。”
“谢过夫人。”
陈陌也不再客气,抱拳谢过。
屋外灯火与步伐远去,陈陌亦是打量起这间暂留的厢房。
桌为红木,梁有彩漆,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
“看来是这里了。”
陈陌方将淋湿的外衣脱下,夜空之中便是突有一道雷雳将夜色照得通明。
“轰隆——!”
那雷雳炸响就似在耳边,连得陈陌都是皱眉一皱。
“呀!”
而被雷雳掩盖下去的,还有屋外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惊呼。
短暂停顿之后,便是有隐隐啜泣声与大雨重合。
“夫人?”
这般情景,陈陌也顾不得再把外衣穿好,拉开房门便是往那哭声方向寻去。
等到了近前,这才发现。
那院中夫人倒在大雨之中,灯烛已灭油纸伞也跌落一旁,身旁是散落一地的木炭。
“夫人,快些起来。”
大雨之中,妇人抖若筛糠,似是被那惊雷吓破了胆一般。
陈陌只得将那妇人扶起,一路去到了厢房之中。
“夫人,你还好吗?”
“...嗯。”
到了屋中,那妇人仍是紧握陈陌的手掌,像是受惊不浅。
她手心冰凉,一身丝衣内衬早已湿了个彻底,灯火阑珊下愈是显其身姿婀娜。
那一双湿润的眼眸再配上被大雨打湿的发梢,真是好一幅惹人怜爱的凄美场景。
“...夫人?”
如此情形,倒是愈发有些暧昧。
陈陌很自然地偏过头,亦是想要将手掌抽离。
“别走!”
那妇人不知为何突然惊呼一声,又是后知后觉般低声恳求:“...别走,好吗?”
“...我害怕。”
唉,陈陌于心中一叹。
“夫人,在下不走。”
名叫陈陌的青年不再挣脱,却仍是背对那湿透的美妇人。
好一幅君子坐怀不乱的正气模样。
但随着时间过去,妇人的手掌愈发冰凉,入秋后的雨虽称不上刺骨,却也足够让人大病一场。
“好冷...”
“夫人,你应该也已冷静下来了,在下先出门回避,你且先把身子擦干,莫要受了风寒。”
“嗯...嗯。”
不知是因眼前这俊秀小郎君为人太过正直,亦或是这美妇人仍有不放心之处,应声回答之中似有一二迟疑。
陈陌拍拍那受惊妇人的手背,这便抽离手掌打算出门在屋檐下暂且避雨。
刚打开房门。
“轰隆——!”
突然,天外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雷霆轰鸣之声几乎与之同来,就像是这道天雷降在了眼前一般。
“呀啊!!!”
狂风势涨,屋内的烛火被席卷而灭。
美妇人好似怕极了那天雷,下意识般就已从后背抱住了将要出门的青年人。
“...夫人?”
背后触感冰凉柔软,又像是带着一点点温热。
两人衣衫都已彻底湿透,如今的距离就连体温都可以互相感知。
“我...骗了你。”
那美妇人突然开口道歉,言语声调还是那般柔柔糯糯似怯似羞。
“我那薄命的夫君,半月前就已经死在了丰州城里。”
“之前那般说,不过是担心...可少侠却不是那般恶人,反倒是...”
言至此处,她话语微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一双杏眼早已湿了个彻底。
“少侠,你可愿...”
“为奴家添衣?”
“夫人...”
名为陈陌的青年人,似乎终于是被现在的一幕打动,他握住了那美妇人的手掌而后转身抱住了她。
风雨声大,将门窗抚弄得吱呀作响。
此情此景,便如那志怪小说论风月,郎情妾意差火星。
似乎下一幕,就该是那不能播的画面。
然而...
“夫人骗了我的事,应该不止这一件吧?”
“...嗯?”
妇人闻言想要离开怀抱,却发现那青年人抱得很紧。
青年人亦是缓缓开口:
“近三月来,桐江县内流言四起,说这八里凼之中有精怪怨鬼出没...至今可查的失踪之人,便已有十余口。”
“奴家...离县城远了些倒是不曾听闻...”
屋内的沉默,似是连得屋外天雨的嘈杂声都静默了些许。
“这些失踪的人,有一个共同特征。”
“男人。”
门外风雨渐小,陈陌嘴角似有笑意。
“准确来说,青壮年的男子。”
“夫人可有头绪?”
“你...”
“嘘,夫人莫要乱动,要是在下错认就这么捅进去,事情就麻烦了不是?”
美妇人身子微微一颤,这才察觉到后心之处额外冰凉。
“如果确是夫人所为,在下也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那唤作陈陌的俊俏小郎君,此刻笑眼盈盈。
“助我开枝散叶,亦或被我斩妖除魔。”
“夫人还请自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