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人勿近

徐阳越看越是想笑，他见过不少花里胡哨的账目，但任何一本账目都没有眼前这一本狂野．．．．

“小徐，厂子虽然没有前几年赚钱了，不过经营依然没有问题。凭借你在大学学到的知识，以后机械厂一定会越来越好！”

徐阳自动过滤掉李为民这些不切实际的话。

目前厂子收支严重不平衡，每月的公费开销也高的离谱，有几个月甚至超过了毛利总额，可月末实收一栏居然还是正数。

徐阳严重怀疑，做这些假账的人不是时间太过仓促，就是小学还没毕业。

不过这都不足以让他震惊，真正让徐阳心里“咯噔”一下的是厂子的客户有大问题。

“李厂长，咱们的客户好像全国各地都有？”徐阳看着账本，不动声色的问道。

李为民笑的很自豪：“那是！咱们可是国营单位，不管是产量还是质量都是相当有保证！全国各地有不少企业都抢着下订单，所以你上任后压根不用愁销路。”

刘建强也打着边鼓：“准确的说是我们筛选客户，一些小的单位根本没资格拿下咱们厂的订单。”

徐阳抬起头，默不作声看了两人一眼，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以自豪的？

从宣布改革开放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年的时间，这期间各行各业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的思想更是日新月异。

像李为民和刘建强这样，以为抱着国营企业的招牌，就能吃一辈子的想法早就落伍了。

另外，与其说客户多，不如说这些客户太杂。

全是一些不知名的小企业，徐阳很确定就账本上的这些客户，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在时代的浪潮中。

这是压死厂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合上账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要是我没猜错，咱们厂子里的设备已经很多年没换过了吧？”

“啊？”李为民明显被问的莫名其妙，“那些机器可是苏联货，结实耐造，外面那些小作坊想买都买不到，我们干嘛要换？”

徐阳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华安机械厂生产的零件用途广泛，小到一颗螺丝帽，大到重型器械上的通用零部件，但不管哪样都讲究一个精度。

如今外面的技术跟设备每天都在更新换代，对于零部件精细度的要求也是一天高过一天。

苏联的那些老掉牙设备，早已无法满足当下需求，这才是厂子效益日渐下滑的主要原因！

不过李为民的故步自封，以及厂子面向的巨大困难，还不足以改变徐阳的决定。他重新拿起人事人命书，飞快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李为民确认无误，兴高采烈的做出安排：“现在基本流程都已经走完了，明天在全体员工面前宣布这道任命，你就是新的厂长了！”

“员工大会不着急，我签完字后这封任命书是不是还要送到别的地方？”徐阳没在国营企业当过领导，对流程也是模模糊糊。

“当然，任命书要交到组织部。但你不用担心，只是用于存档，不会有任何变故发生。”刘建强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容。

李为民更是在徐阳签完字后，嘴角就翘的没下来过，似乎所有难题都已经甩出去了。

见两人如此高兴，徐阳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厂子的问题虽多，但比起上一世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商业风浪，徐阳并不觉得有多棘手。

反而他感觉面前这两位，有点太兜不住气了。谁说自己当了厂长，这两人就能全身而退？

真希望今天过后，他们不要后悔选自己当厂长才好！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徐阳才在李为民的相送下离开华安机械厂。

安山的初秋，已经有了一丝寒意。

毫无温度的夕阳洒在徐阳年轻的躯体上，显得他更加稚嫩。

李为民眼里不由流露一丝羡慕，年轻真的好啊！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太好。比如缺乏社会经验，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李为民一下就释然了，送走徐阳后他乐呵呵办公室。

“总算上钩了，这一下就算查出问题，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了吧？”

刘建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任由半截烟灰掉在裤子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李为民见状，立刻加重语气：“怎么？我连厂长的位置都让出去了，还是要背责任？”

“老李，人又不是傻子。”刘建强撵灭烟头，“对方只要一看任命通知，就知道我们找了个顶雷的！让出厂长只是第一步。”

“你不是说你小舅子在那边说的上话吗？”李为民掏出车钥匙，“后备箱有一箱酒，还有几条烟。你下班直接把车开回去，就当帮我个忙。”

刘建强毫不犹豫拿过车钥匙：“放心吧，那边交给我。你现在只要让徐阳稳稳做到厂长的位置上就行，没了他咱们的戏可唱不下去。”

“你看他那傻样，这厂长的位置是坐定了。”李为民三两步走到桌边，“我现在就把任命书交上去，然后通知各车间明天在会堂召开员工大会。”

华安机械厂更换厂长，对于安山这个小县城绝对是一件大事。

任命书还没传到组织部，消息已经散播了开来。

特别是在职工家属院内，徐阳家的房门都快被踏烂了，有人提水果，有人拿点心，一边对徐承世夫妇说着恭喜的话，一边拐弯抹角想要让新厂长日后多加照顾。

徐承世除了不把他人往坏处想，还有一个优点－－做事一板一眼，从投亲送礼走人际关系。

不然也不会干了大半辈子，还只是一个班长了。

面对多年的同事，老友又或者是邻居，他无法答应又在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整个人除了傻笑就是不知所措。

见徐承世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有人便将火力对准了王梅芳。

“孩他娘，小安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家绣静不错，你看是不是让两个孩子多接触接触？”

哪个当妈的不希望早点有个儿媳妇？

王梅芳立刻就来了兴趣，加上说话的人又是锻造车间主任的媳妇张丽，不光家里条件好，女儿也是出了名的漂亮。

“那好啊，就是不知道你家的闺女，能不能看上我那个傻儿子？”

“都当厂长了，你就别谦虚了。”张丽笑的合不拢嘴，“那就敲定了啊，我回去就给我家闺女说说。”

其他人一看还有这赛道，纷纷对着王梅芳推荐起了自家亲戚。

七嘴八舌中，门口忽然响起一个不悦的声音：“谁的女儿我也不要！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拿上东西立刻从我家离开。”

徐阳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面带疑惑看着徐阳。

徐承世更是脸色难看：“怎么说话呢？在场的都是你的叔叔阿姨，还不赶紧道歉？”

徐阳此刻的态度，跟在办公室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用一副生人勿近，谁都不愿搭理的态度说道：“长辈我自然会尊敬，但如果有人打着当长辈的名号，想来我家走后门，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门在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没其他事就离开吧。”

这一下，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所谓的道贺就是想要混个脸熟，希望徐家日后多多照顾一下。但被这么毫不客气的说出来，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特别是屋里本来就有不少跟徐承世关系不错的老哥们，现在被徐阳这么一说，仿佛几十年的交情，就为了用在这一刻似的。

当即就有人质问：“老徐，你儿子什么意思？屁股才沾到厂长的位置，坐都没坐稳这尾巴就翘天上去了？”

说话的人叫王国刚，装卸车间副主任，论职位要比徐承世这个班长高了好几个档次。

他能亲自登门，已经是给足了徐家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