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堡连接大路的路口有一个小广场,这是向道特意让人开辟的,此时至少有数十辆马车在此停靠,都是外地来的客商。
小火车出现前,他们都要去工坊门口拉货,一度堵车严重,现在好了,只需在路口等着即可。
排队等候装货的车夫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堆,吹牛打屁,聊着各地的新鲜事。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中,不远处又来了一辆马车,带车篷那种,这一看就不是拉货的。
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年轻车夫,仰着下巴,拿鼻孔看这些拉货的车夫。
“那几个拉货的,这里可是乔家堡?”年轻车夫喊道,一口浓重的豫东口音。
聊天的车夫们扭头看了眼,没人搭理他。
“粗鄙!”年轻车夫恼火道。
他扭头朝车厢里说:“老爷,咱应该是到了。”
车帘掀开,里面坐着个清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瞥了眼车外景象,皱眉道:“这么多车马……不用来耕地拉粮,实在可惜了。”
“老爷说的是,这些人一把子力气,不去侍弄庄稼,却来这倒卖东西,都是些懒惰之辈。祁县风气败坏,从这儿就知道啦。”年轻车夫附和道。
“嗯~……孔夫子曾言:一事不知,以为深耻。早听说这个向道精通西学,我倒要看看这西学都是些什么东西。走,下车,我也要‘不耻下问’!”
马车停下,中年人急不可耐的跳下车,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见此情景,那些等着拉货的车夫们一阵哄笑。
中年人脸色涨得通红,轻哼一声,整了整衣衫,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这时,等货的车夫们突然一阵骚动,嘴里说着来了来了。
中年人有些奇怪,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就见到一只巨大的“铁长虫”喷着白烟疾驰而来,他骇的退了几步,口中说着:“妖怪,妖怪!”
见他如此不堪,那些车夫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喊道:“老兄,你是外地来的吧?真没见识,这叫火车,是向东家打造的宝物,烧煤就能走,拉货载人都可。”
闻听此言,中年人的脸色稍缓,旋即又怒道:“既是人力打造,为何非要做成这幅怪样?岂不是故意唬人!都说西学是奇技淫巧,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小火车到站停下,一旁候着的力工立刻凑过去,把火车上的货物卸下,再装上那些等候的马车。
只这一列小火车的载货量,就够装满十几辆马车了。
看了一阵,中年人摇摇头,转身往乔家堡的方向走去。
“老爷,老爷,离乔家堡还有段路呢,坐车去吧?”他的车夫牵着马车追问道。
中年人摇摇头:“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贾浩然立志匡扶社稷,怎会在意这点辛劳?”
“……”
两人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地方,远远的看到村口有两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在聊天。
贾浩然整了整衣衫,踱着方步走上前去,说道:“两位公子,能否叨扰几句?”
向道转身打量了他一眼,道:“阁下要买什么?”
贾浩然摇摇头,昂首道:“在下是读书人,可不是商贾。我来此也不是买东西的,只是听说有个叫向道的年轻人精通西学,特来讨教。”
向道跟乔致庸对视一眼,眼中写满了无奈。
这两年时不时的就有人找过来,说是讨教,其实根本就是找茬,双方你说之乎者也,我说科学道理,互相都没办法理解,怎么交流嘛。
所以碰到这种人,向道一直都是能躲就躲,躲不开就用“你说得都对”来打发。
向道扬了扬手,说道:“这位读书人先生。向道这人只会一些奇技淫巧,让你白跑一趟了,赶紧回去吧。”
贾浩然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朗声说道:“我怎能回去?这等欺世盗名之辈,不管还得了?!还有这乔家堡……”
他环视四周,指着那冒着烟柱的工坊跟正在开工的工地,愤然道:“这里简直是乌烟瘴气。好好的耕地,全让这些工坊占了,百姓吃什么?
正所谓无农不稳!这向道不止是骗子,这是在掘我大清国的根基啊!我这次就要正本清源,把这些工坊火车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拆了,激浊扬清。”
向道听的一脑袋问号,半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官?”
贾浩然背着手,睥睨道:“你怎知道的?”
“……”
向道拱了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就是向道。……阁下刚才说要拆了我这工坊,不知依据是哪条律法?可有公文?”
“这……”
贾浩然张口结舌,半晌,气急道:“此事还用哪条律法?我等读书人自有职责为朝廷分忧解难,防微杜渐。……你说你就是向道,我现在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些工坊,还有那什么火车,全给我拆了,不然我就派衙役来拆。”
向道脸颊肌肉鼓起,耐着性子,又问道:“敢问阁下是什么官?怎么称呼?”
“本官贾浩然,正是祁县新任县令!”
向道吸了口气,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自己这来了?
他上前两步,低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跟巡抚大人的公子是好友,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大人能否揭过此事?今后必有重礼答谢。”
贾浩然一甩袖子,哼道:“你说你是沈公子的好友?那我还说我是沈大人的同僚呢!狂言攀附高官,狐藉虎威,你好大的胆子!”
向道恼的直咬牙,也知道没什么好聊的了,遂语气生硬道:“既然大人要拆我的工坊,那尽管来就是,我倒要看看你拆不拆得成。”
“竖子好胆!”
贾浩然大怒,道:“你若不拆,三日后我亲自带人来拆,还要捉拿你打板子,看你还嘴硬!”
“在下就不拆!你待如何?”向道怒视着他,寸步不让。
“老向,别说了!”
一旁的乔致庸连忙把向道扯到一边,又挤着笑脸对贾浩然拱了拱手,道:“贾大人,我这兄弟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吧?我保证,今后一定约束好他,不让他再惹乱子。”
“你是何人?”贾浩然皱眉道。
“在下乔致庸,我……”
“我知道你!”贾浩然说道:“百业银行是你搞的吧?哼,一丘之貉。”
“……”
贾浩然猛的一甩袖子,转身登上马车,突然又扭头说道:“三天后我会再来,别不识好歹!”
车夫甩了甩鞭子,也跟着道:“别不识好歹!”
马车转了个弯,哒哒哒的走了。
向道跟乔致庸站在原地,一肚子气没地方发。
“怎么办?”乔致庸问道。
向道叹了口气,道:“只能去太原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