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但有风。
“昨天我做了个梦。”
“怎么,梦见我了?”
“我梦见死神了,他给了我枝梅花,说等梅花凋谢了,就带我走。”
“还死神,咱们这应该来的是阎王,不对是黑白无常。”
“我不骗你。”
我看到了她手上那枝含苞待放的梅花,起身拿起了我的水杯。
“你渴了吗?”
“我接水给它养着。”
那时我读高二,我出了车祸,好在是摩托车,小腿严重骨裂。倒没伤到脑子。
我临床是个得了白血病的姑娘,按年龄算我的姐姐,她告诉我她在高二那年就休学了,治疗了两年,现在是她第五次化疗。
南方小城的冬天是湿冷的,我们可没有暖气。常青的树,微凉的风,我从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住院部楼下的梅花树。
刚来的那天医院静谧的氛围让我感到压抑,奈何腿伤要养好几周,我只能尝试各种办法来打发时间。
那个时候是10年,智能手机还没有兴起,互联网也不发达,游戏玩的很无趣,小说也被我妈收起来了。
我竟然会无聊到看教材书,真的,如果不是电视老是花屏,我压根不会看它一眼。
认识女孩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起初也是我妈跟她妈唠嗑打发时间。看到女孩苍白的面容还有光秃秃的脑袋,我也能大致猜到女孩的情况。
我是个悲观主义者,那时候我有些害怕那天我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了。
女孩文静的性格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我跟她成了朋友。
三人间的病房,除开一个空床位。我妈只有饭点才来,她的妈妈也不是天天守着,听她说为了凑药钱,阿姨干了很多临时活。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跟她两个人。
有天她告诉我她梦见了死神,还有关于那枝梅花的约定。
我接过那枝梅花,修剪后养在了我的水杯里。
“你相信我吗?”她歪着头看着我问道。
“当然不信,只不过这么好看的梅花真让它调了也不好。”我很轻松地回答道,“今天要不就下去看看,楼下的梅花树应该开了。”
“好呀。”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带女孩“约会”,我也不知道我这种一跟女孩讲话就紧张的人是怎么有勇气开口的。
出门前我还觉得她穿的不够暖和,又把我的大袄子给她披上了。我腿还没完全好,走路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一瘸一拐。
我满意的笑了笑:“看着暖和多了。”
她轻微的摇摇头,眼神有些委屈。
“有点热。”
“出去就不热了,来,走。”
她比我矮个头,我领着她走。
“你像个小粽子。”
“你才像粽子呢!”她轻轻地捶我的肩膀,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力气。
“来下电梯。”
大下午的人少,几分钟的路我们走的很顺利。出门湿冷的空气让我非常舒坦,我问身旁的她:“有没有感觉空气很清新,我是在房间憋坏了。”
“很舒服。”她的眼神很清澈,脸上也有了血色。
“帽子带好。”
“怎么了?我的脑袋怎么了。”她看着我,眼睛有些湿润。
“不是怕冻着你嘛,来来来。”我边解释边把她拉到那棵梅花树下。
阴沉的天气,让整个世界都是冷色调的。棕黑的梅花树干开着点点红梅格外显眼,风很轻,小小的花苞时不时在摇晃,梅花还没完全盛开,跟刚刚她手里的那枝一样,将开未开,含苞待放。
“闻到了香味吗?”我转头问她。
她努力伸着脖子,深吸一口气。
“没闻到?”
“着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寻处。”她缓缓说道,声音很轻。
“额···有道理,是不是跟有‘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个意思。”
“差不多。”她点点头。
梅花树挨着就是树林,种的都是四季常青的树种。
“走,散散步。”我拉着她衣袖走向树林里的小道。
树林不大,能一眼看到头。那有围墙,围墙外是繁忙的街道。
看着围墙外的一排小吃摊,她拉了拉我的衣角。
“能吃吗?”我有些担心。
“我想吃。”
“你等我一下。”
酱香饼、烤鸡腿、烤红薯、烤肠···我好像忘记问她想吃什么了,都买一点吧。
等了有一会儿了,风开始大了起来。我靠着外侧的围墙对着站在围墙内的她。
“你饿吗?”
“有一点。”
“有多久没吃这些东西了?”
“病了之后好像就再也没吃过了。”
“那可别让你妈知道了,待会我俩偷偷吃,嘿嘿。”
看着我这个样子女孩笑得很开心,弯弯的嘴角,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一下就让我感到脸格外的热。
“我过几天生日。”她说。
“OK,你想热闹一点还是不热闹一点。”
“我都可以的,不过最近几次都是跟我爸妈过的。”
“吃的差不多好了,你等我一下。”
几个摊位走下来,我拎着几个塑料袋来找树林里等我的女孩。
“来来趁热吃。”
我胃口一向很好,病了之后胃口就更好了。在这段时间,她说看着我吃饭自己的胃口也莫名的好了起来。
因为她穿的很厚吃东西不方便,我也只好帮帮忙。把串烤肠小心的喂到她嘴边。
她撅着小嘴,小口小口地吃,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脸色倒好了许多。要不要送她支口红。
“怎么样?”
“好吃。”她点点头,“谢谢你。”
“什么话,尝尝炸土豆。”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憧憬,憧憬着我面前这个女孩以后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可能是太希望她能够继续生活下去了吧。
我面对的是一个快要失去明天的女孩,她曾告诉我她害怕自己没有明天,可她又笑的那么温馨,跟她没有血色的脸有些违和。
我一直都悲观,但在这个下午,我的心里满是希望。
很快就到了她生日那一天。
我找我妈,买了些化妆品。然后进理发店要老板给我剃个光头。
“小伙子,你要出家吗?”
“是我的飞机头不好下手吗?”
别说,格外凉快。
回到医院,过完她的生日,明天我也该出院了。
看着我的光头,她笑得像个小孩子。
“怎么,不帅吗?我同学都夸我像法海。”
“你同学夸得好,哈哈···”
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仪式,我拿开放在床头柜的梅花,把蛋糕放好。
我一家人跟女孩一家人,我们关上灯唱着生日歌。
蜡烛光的照耀下,女孩在许愿。
你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呼——”
“生日快乐!”
“寿星切第一刀。”
我拿出了我的礼物,顺便说道:“你这么好看,不化点妆可惜了。”
“你这什么话。”我妈一拍我的脑袋,“人家小姑娘这么秀气,不化妆也好看。”
由于我脑袋没头发,所以拍的格外响,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我爸幸灾乐祸还摸了摸我的头,早就让他也剃了。
虽然这个生日冷清了点,但她笑得很开心。拆开礼品盒,她给自己脸上抹上一抹朝霞,笑嘻嘻的看着我。
阿姨的眼眶湿润了,但她依旧与我们有说有笑。
“你说到时候要不你带着你女儿来我们村玩玩,我们村到时候那个大水库好像要举行什么钓鱼大赛。”我妈说着。
“你家报名了吗?”阿姨问。
“报不报都一样。”我插嘴回复道,“我爸天天钓,给那鱼都撑死了。”
“哈哈···”
怎么老是拍我头,很疼的!
到晚上,我爸妈回去了,阿姨搭个铺睡在外面。
“你怎么想着剃光头。”睡前她问我。
“你也觉得我之前的飞机头很帅的吧。”我冲她挑眉,她一笑又连忙捂着嘴解释道:“没有没有,之前的发型很帅,现在也帅。”
“你骗我。”
“哪有。”
“还说没有,你一看我的脑袋就笑。”
“哈哈哈…”
入夜,我跟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因为明天就出院了,多少有点舍不得。
“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应该的,明天我就走咯,到时候别太想我。”
“我肯定会想你的。”
我一怔,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可能在多年以后也会有一个女孩会这么跟我说。
“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我肯定会想你的。”
看着我一下傻了的样子,她笑的很开心,笑靥如花,扬起的嘴角,弯弯的短短的眉毛,歪着小脑袋看着我。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怎么了。”她摇摇头。
“遗憾吗?”
“之前可能有,现在不遗憾了。”
半夜我醒了,我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
“救···救我···”
慌乱之下,我忘记自己的腿还没有完全好。一个不注意栽下了床,我爬起来连忙摁了响铃。
我牵着她冰冷的手,一遍遍喊着她,恐惧一下就充斥了我的大脑。泪水不住的掉,我在害怕。
她满头大汗,挣扎着,痛苦的模样让我心如刀绞。
护士带她走了,当天晚上就转院了。
我后面就没有睡着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为什么让她经历这些,公平吗?
我注意到被我移到别处的梅花,我看着全然绽放的梅花,血色的花瓣,这小小的梅花正在黑暗处默默地绽放,无言的面对这个世界。
我想起了她跟我说的那个荒谬的约定,梅花的花期是十天,而从那天到现在正好十天。
天亮,我等到了女孩的妈妈。
她要收拾好女孩的东西带走,我恳请阿姨带我去看看她。
我带上了插在我水杯里的这枝梅花。
我来到另一家医院的ICU,看到了女孩躺在全是仪器的床上,她用呼吸机艰难的呼吸着。
我站在观察窗口外,女孩似乎注意到了我。
我看到了她嘴角微微上扬。
是她的笑。
心率仪响起了警报。
医生冲进ICU,他们在抢救。
直线,不再有波澜。
我忍着泪,可看到我手上的梅花。
梅花凋谢了。
四散的花瓣被风带走了,被吹到了世界的各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