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是奇迹,而奇迹需要代价。
这句话不管是在孙夜航之前的世界,还是在这帝国,皆是真理般的存在。
不过若要说起唯一不同的点,就是在这个世界,魔法真实存在。
赛因斯帝国的边境城市皮尔沃吉斯,即使是在冬天,铜辉色的街道也未曾被雪染白,这并不是因为这个国家特殊气候,也不是什么魔法的伟业。
仅仅是因为无数工人挥动手中的铁锹,将堆成海的煤炭扔进城市底层比山还高的锅炉之中。
火焰煮沸锅炉中莱因河的河水,高温蒸汽在中央差分机的精确控制之下,通过遍布城市密集的管道群,源源不断输往不分昼夜工作的蒸汽机中,让城市得以正常运作。
可就在这样一座被高温蒸汽包围,甚至连天气都被煤炭燃烧热度所改变的城市。
孙夜航却在豪宅中望着床上贵族的尸体,流下一滴冷汗,脊背也感到恶寒。
多亏他来自现代化的世界,懂得一些基础的医疗知识,清楚贵族不是死于自己魔法的治疗。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这辈子又要完了。
眼前的贵族名叫切尔西.劳伦斯,虽是个纨绔子弟,但奈何他背后的劳伦斯家族是帝国有名的大贵族。
所以即使是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儿子,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因为纵欲过度所导致的肾衰竭,还有花天酒地引起的肝病变。
家丑不可外扬,这在哪个世界都一样,更何况身为帝国贵族的劳伦斯家。
切尔西少爷可以死于车祸,死于谋杀,死于一切与自身无关的事件,就不能是这么不入流的死法。
“米斯先生,您所谓的魔法好像也不是什么奇迹,不是吗?”
安比卡,全名——安比卡.米斯。
是孙夜航现在的名字,这名字来自于他难产而死的母亲,在帝国的传统里,若是母亲在生产的过程中死亡,其子女就要继承母亲的名字,带着感恩活在世上。
孙夜航就这么转生成婴儿来到这个世界,并在此生活了十八年,自然懂这位脸上挂着职业假笑的贵族老爷心里在想什么。
魔法虽然被誉为奇迹,但奇迹也无法改变一个人必死的命运,作为帝国凤毛麟角能用魔法,还是会使用医疗魔法的人,安比卡再清楚不过。
这些事,作为受过帝国高等教育的贵族也是知道的。
“他没能撑到我把他身体治好,魔法可以让他的伤病痊愈,但无法将必死的灵魂从地狱里拉回来。”
“米斯先生,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魔法根本不是什么奇迹,不是吗?”
贵族老爷凑近脸来,那圆滚滚就快要撑开衬衫第十一颗纽扣的肚子,逼近他的身侧,为了遮盖体臭的香水味刺痛安比卡的鼻腔,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是或不是,米斯先生。”
充斥着炸鱼味臭嘴喷出的唾沫星子飞溅到安比卡的脸上,成功让他的脾气死灰复燃。
如果可以,安比卡真的想现在就用魔法把眼前这头肥猪给弄死,无论是抽干他身体里的水分,还是把他烧的渣都不剩。
理论上来说,他都能用魔法做到。
可是,他不能,因为这里是该死的帝国,他是这操蛋国家的公民,只要他敢把眼前这头贵族杀了,就算他在这座城市再有名,警官也会踢开他的家门,将他送上绞刑架。
永远不要和国家机关还有组织作斗争,这是在这个世界生活十八年,加上上辈子二十三年人生的经验之谈。
“是,劳伦斯先生,魔法不是什么奇迹。”
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安比卡说出违心的话。
只要活着,不冲动行事,一切都还有机会。
“很好。”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贵族倒也没纠缠,转身离开的倒也干脆,还不忘紧了紧快绷开的扣子。
“哦,对了,米斯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事到如今,安比卡是实在猜不到还有什么事比背黑锅还重要。
“什么事?”
“已经写好报纸的版面需要一些照片。”
“你他妈!”
不等他骂完,一群挂着照相机的记者突然从门后冲出,镁粉闪光灯发出的强光让几乎让他暂时失明。
他真的,真的好想用魔法把这些人统统从扔出去,但就是不能,在这个算是低魔的世界中,特别是在帝国这块土地上,只要会用魔法就免不了被人歧视,更别谈用魔法伤人。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出魔法怕不是会把事越描越黑。
到最后,安比卡只能靠着自己记忆,闭着眼在源源不断围上来的记者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出了这市中心豪宅的门,可就当他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门口那铺着红毯,宛如登神长阶似的楼梯上却站满了更多记者。
甚至还有很多媒体提着录音机来采访他,搞得跟明星一样。
“米斯先生,就堪称可以治愈一切的医疗魔法没能治好可怜的少爷一事,您要作何解释。
“米斯先生,有证据表明,您曾为劳伦斯家敌对的赛琳娜家族做事,这是否是一场针对切尔西少爷的谋杀?”
“米斯先生,您……”
面对媒体山呼海啸般各种莫须有的指控,安比卡唯有沉默,当别人已经把事情的帽子扣到头上的时候,任何的解释都是狡辩,更何况这些媒体会断章取义,什么回答到了他们那边写出来会怎样就不关安比卡的事了。
走下奢华豪宅门前的长阶,那些记者拍了一路,素材也够了,便不再纠缠,采访的媒体见安比卡迟迟不愿松口,回过头就去采访贵族了。
毕竟报道在他赶来治疗之前就已经写好了,现在的种种只是装装样子。
人潮散去,留下的只有一地鞋印,以及无奈站在站台前等待有轨蒸汽车的安比卡。
说实话,他感觉比起魔法,刚刚发生的一切才是有些魔幻,各路记者媒体就跟走过场一样,该说说该拍拍,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丝毫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连情绪都没有。
就是逢场作戏,全是技巧没有感情,估计都已经形成产业链了,没人真的在乎他安比卡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谋杀贵族,报社只在乎明日的报纸能卖出多少份。
还有贵族老爷对这次的报道满意不满意。
不过比起这些,安比卡更在乎接下来到底怎么办,明日报纸一出,警察就来抓人,之后去法院挨审,结果无非是在监狱里待一辈子,或者直接把他杀了灭口都有可能。
“总会有办法的。”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的开局已经够低了,孤儿院开局,没爹又没妈,好不容易会个魔法又被歧视,又好不容易领悟医疗魔法,靠给人治病打起名声,不用去最底层铲煤,混的还行,如今却又上演这一出。
这些破事已经把他的心理预期降的足够低了。
入夜前的最后一缕阳光随着街道尽头有轨蒸汽车的出现而消失,末班车的汽笛鸣响在人流量逐渐减少的城市中,显的格外孤独。
富人们生活的上城区与劳工工作的下城区不同,这里实行宵禁,安比卡要在七点之前回到他位于下城区的住处。
“希望还来得及买面包。”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即使继续生活下去的机会渺茫。
安比卡坐在靠着窗户的座位上,头疲惫的靠在泛黄的车窗玻璃边,看着眼前城市的光景在眼前划过。
忙着收摊的商贩遇上执法的城管,慌不择路游窜在布满蒸汽管道的巷子之间,最终被扑倒在轨道前。
身着华服的贵族搂着街角女郎的腰,走进装修堂皇富丽的夜总会里,希望他也因为纵欲过度死有其所。
看着这些以成为眼里稀松平常的事物,安比卡鲜少的思考起一个问题。
“我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一般的穿越不都是什么魔王勇者的剧情,或者有什么逆天外挂金手指之类的辅助。
怎么到他这就婴儿孤儿院走起,唯一称得上金手指的魔法除了稀有,在帝国就是纯纯负面效果。
现在想想,在原来世界虽然月薪三千没晋升空间,但最起码没人想找他麻烦,家里条件虽然一般,但至少不会担心自己会不会饿死,在这个世界,不努力的工作是真的会饿死的。
所以他才什么人都敢治,只要对方给钱,不管是黑帮老大,还是警局警长,亦或者是今天这样的贵族,钱到位就都行。
现在想来,或许真和那些记者说的一样,自己在无意间救了个与劳伦斯家族敌对的人,才会被此般针对。
蒸汽车的汽笛再次鸣响在空旷的街道,安比卡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这辆车上最后的乘客。
“终点站到啦!”
司机趁停车时间顺势点燃一根香烟,对坐在后排的安比卡不耐烦的叫喊。
在司机的催促下安比卡快步下了车,借着对面店铺明亮的煤油灯光,看向自己的手表,时间下午六点三十,还有半个小时就该宵禁了,得抓紧时间。
望着眼前只有零星光点的街道,又看向头顶还未亮起的水晶路灯,他奇怪于都这个时间点了,怎么点灯的老鲍勃还没来,如果可以,他真想自己用魔法让这些水晶亮起来。
心里这样想着,安比卡顺着街边店铺的灯光,以及透过云层微弱的月光,走在这由无数块面包石所铺成的街道上,来到街角一家常去的面包店,买了只够当早餐份的面包。
“估计最快明天中午就有人来抓我了吧。”
安比卡自嘲的笑着,啃起刚买的准备当早餐的面包,又拆开包裹面包的报纸,沐浴着店外煤油灯的亮光,读了起来。
头条,热烈庆祝帝国军务部麾下格拉默猎龙团再一次取得大胜,捕获大小龙种两千余条,为帝国新式能源的研发做出巨大贡献,展现了帝国强大军事实力。
这报纸还是上周的那版,看来那群媒体的效率也没他想象的这么高。
读着报纸啃完半个面包,正好等到去往下城区的最后一班缆车,安比卡会经常来这家店的主要原因就是它离缆车站很近,想必门店的租金也很贵吧。
操纵员拉动推杆,滚烫的蒸汽驱动一侧巨大的蒸汽机,往复的活塞带动巨大的齿轮,转动缠绕着钢丝的绞盘,将褪去铜辉色的轿厢晃晃悠悠从远方一望无际的云海探出头来,稳当当停在车站前。
安比卡将硬币丢进闸机,在精密齿轮一阵哐当的运作声之后,栏杆抬起,安比卡快速通过,坐进了空无一人的缆车。
就在他以为这趟缆车只有他一人的时候,点灯的老鲍勃杵着镶有龙晶的手杖,拖着粗布织成的灰袍,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是安比卡啊。”
望见坐在最后一排的安比卡,老鲍勃打了声招呼,坐在了他的对面。
“老鲍勃,您今天有个城区的灯是不是忘记点了?”
熟人坐对面一句话不说挺尴尬的,所以安比卡问起此事。
“唉,老啦,魔法有些用不动了,比起这个,我倒想问问你今天被堵在劳伦斯家门口是个什么事。”
不知为何,长辈训话的感觉油然而生。
“害,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
同为这座城市唯二的魔法使用者,从安比卡小时候起,老鲍勃就对他格外照顾,每次见安比卡总会教他些实用的魔法,看他玩累了也会给他塞个苹果,虽然明面上没说过,但内心早就把他当孙子看待了。
“唉,你打算怎么办?”
自从进车看见安比卡还是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老鲍勃就一直唉声叹气。
“在赛因斯,不是有句谚语吗?要是日子过不下去,或者得罪了贵族老爷,就去参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