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岳不群逼退木高峰后,秦正和华山派群弟子也从墙后出来,一起见过了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弟。
彼时夜色已深,过了三更,城里客栈早先便已住满,众人也不便再出城寻找落脚之处,便由秦正带着岳不群和群弟子回了刘府为华山派安置的住宿所在。
一夜无话,待天亮之后,众人用过早食,岳不群将林平之收录门墙后,便率领众弟子径往刘府拜会。
刘正风得到讯息,又惊又喜,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华山掌门居然亲身驾到,忙迎了出来,没口子的道谢。
岳不群甚是谦和,满脸笑容的致贺,与刘正风携手走进大门。
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余沧海,闻先生,何三七等也都降阶相迎。
岳不群深深作揖,与几人客气寒暄,一并入了内堂。
秦正等华山群弟子却是和昨日一般,在大厅坐了席面。
这天正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正日。将近午时,又有五六百位远客流水般涌到。
丐帮副帮主张金鳌,郑州六合门夏老拳师率领了三个女婿,川鄂三峡神女峰铁老老,东海海砂帮帮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笔卢西思等人先后来到。
府上来客竟然超过了一千多人,刘府的众弟子指挥厨丁仆役,里里外外摆设了近二百桌席面!
这许多人中有的互相熟识,有的只是慕名而从未见过面,一时大厅上招呼引荐,喧声大作。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分别在房中休息,不去和众人招呼。
岳不群却十分喜欢交朋友,来宾中许多藉藉无名,或是名声不甚清白之徒,只要过来和他说话,岳不群一样和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不摆出华山派掌门,高人一等的架子来。
午时正点,刘正风的亲戚,门客,和刘门弟子向大年,米为义等恭请众宾入席。
天门道人和岳不群,定逸师太等与一众前辈名宿互相推让间,忽听得门外砰砰两声铳响,跟着鼓乐之声大作,又有鸣锣喝道的声音,显是有什么官府来到门外。
众人一怔之下,只见刘正风穿着崭新熟罗长袍,匆匆自内堂奔出。
大伙儿欢声道贺,刘正风略一拱手,走向门外,却是恭恭敬敬的迎进来一个身穿公服,双眼昏昏,一脸酒色之气的官员进来。
却见那官员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自身后衙役双手端着的托盘中放,接过一个明黄色的龙纹卷轴朗声道:“圣旨到,刘正风听旨。”
群雄一听,都是吃了一惊,那知刘正风竟是镇定如常,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向那官员连磕了三个头,朗声道:
“草民刘正风听旨,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雄一见,无不愕然。
那官员展开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湖南巡抚奏知,衡山县庶民刘正风,急公好义,功在桑梓,弓马娴熟,才堪大用,着实授衡阳府参将之职,今后报效朝廷,不负众望,钦此。”
刘正风又磕头道:“微臣刘正风谢恩,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站起身来,向那官员弯腰道:“多谢张大人栽培提拔。”
那官员捻须微笑,说道:“恭喜,恭喜,刘将军,此后你我一殿为臣,却又何必客气?”
刘正风道:“小将本是一介草莽匹夫,今日蒙朝廷授官,固是皇上恩泽光被,令小将光宗耀祖,却也是当道恩相、巡抚大人和张大人的逾格栽培。”
刘正风此话却是令在场群雄之心中齿冷,我等原是草莽匹夫,偏生你刘正风今日做了朝廷的官儿,便光宗耀祖,比我们高贵了么。
今日来到刘府的一众宾客虽然并非黑道中人,也不是犯上作乱之徒,但在江湖中各具名望,均是自视甚高的人物,对官府向来不瞧在眼中。
此刻见刘正风趋炎附势,给皇帝封一个“参将”武官,便感激涕零,做出种种肉麻神态,更是当众贿赂那官员时,心中更瞧他不起,露出鄙夷之色。
待刘正风送走那官员,方才回身走到群雄身前,满脸堆欢,揖请众人落座,却是无人肯坐首席,居中那张太师椅便任其空着。
左首是年寿最高的六合门夏老拳师,右首是丐帮副帮主张金鳌。张金鳌本人虽无惊人艺业,但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解风武功及名望均高,人人都敬他三分。
待群雄纷纷坐定,仆役上来献菜斟酒。
米为义端出一张茶几,上面铺了锦缎。向大年双手捧出一只金光灿灿,径长尺半的黄金盆子,放在茶几上,盆中已盛满了清水。
只听得门外砰砰砰放了三声铳,跟着砰啪、砰啪的连放了八响大爆竹。在后厅,花厅座席的一众后辈子弟,都涌到大厅来瞧热闹。早生戒备的秦正却留意到,十几名着嵩山派服饰之人,悄悄的进入了刘府后院。
虽然今日来时,秦正便已拿定了心思,但此番嵩山派到场露面的便有十三太保中排名靠前的三位,暗中未露面的也不一定便没有。除非泰山,恒山,华山,三派能够达成一致,共保刘正风,否则只靠他一个华山二代弟子,怕是连插手资格和立场都没有!
是以,察觉到嵩山弟子开始行动,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移到岳不群身后,悄悄禀报:“师父,事情有变,嵩山派许多弟子悄悄进了刘府后院。弟子怀疑嵩山派要对衡山派下手。”
眼见岳不群面色微变,沉吟未语,秦正再次开口:“若有万一,泰山派或恒山派率先出头,弟子想要出手保下刘门妇孺和幼年弟子,请师父准许!”
岳不群听秦正如此说,抬头看了一眼天门和定逸,随后又扫过大厅内外上千武林中人,终是微微点头:“好,小心行事!”
见岳不群终于同意,秦正恭身应诺,悄悄挪向后堂门口和定逸附近不显眼处。
此时,刘正风已在群雄腹诽中,朗声宣告就此退出江湖,专心仕宦,随即折断随身宝剑,便要伸手入金盆。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厉声喝道:“且住!”
随后便有嵩山派弟子,“千丈松”史登达带着四名身着黄衫的汉子,举着一面散发灿灿宝光的五岳剑派盟主令旗,从门口进入大厅,阻止刘正风金盆洗手。
嵩山派明明早就得到刘正风金盆洗手的喜筵请柬,却不提前劝止,反于此刻宴席之上,刘正风开始洗手之时,才突然拿出五岳剑派联盟令旗当众阻止,明显是打落衡山派和刘正风脸面!
只是恒山定逸老尼姑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装傻,或是真心想要劝止刘正风,竟然一味帮腔嵩山派,令刘正风不得不将洗手之事,延日再行。
哪想,便是此刻,嵩山派初步拿捏住刘正风时,之前进入刘府后院的十几名嵩山派弟子,强行捉拿挟持刘府妇孺和刘门年幼弟子,竟意外闹出动静,暴露人前。
此举简直欺人太甚,更兼下作之极,顿时激起公愤,。
不仅令得厅上群雄俱都变色,也将恒山派定逸反逼到了刘门一边,更令刘正风大怒,再复强硬,三招击退嵩山派三人,震慑剩余嵩山弟子后,便欲强行洗手。
当刘正风双手再次伸向金盆时,却被一枚细微的破空暗器逼退,打翻金盆。
随即嵩山派第四太保,“大嵩阳手”费彬,第三太保“仙鹤手”陆柏,第二太保“托塔手”丁勉,齐齐现身,一脚踹扁金盆,强行阻止其继续洗手。更是将他结交妖邪,勾结魔教长老曲洋的秘密公之于众。
然而,如此杀劫临头之际,有智无慧被曲洋深度PUA,传销化,纯真的无比的刘正风不否认也就罢了,竟而自豪的当场开口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识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这完全不江湖宗师,纯恋爱脑,传销表白的当众神气夸交之语,不仅彻底将他自己和家人,弟子,都挂在了刀锋之下,更是抹消,齿冷了上千武林同道特赴衡山,共匡盛会的交情!
纠结看戏的秦正,此刻脑中只冒出一句话“取死有道,他就该去死。”所谓奸不死,邪不死,轴也可以不死,但是又蠢又轴,是真该死!
若不是在这上千武林同道和五岳众派面前,保下刘门妇孺和幼年弟子,对华山派声望有极大好处,收益无穷,秦正都想放弃谋算了!
此刻,刘正风自蹈死地,不仅天门道人直接与他划清界限,岳不群一番苦口婆心毫无效果,连定逸也是停口放弃。
大获全胜的嵩山派开始咄咄逼人,先是逼迫衡山本派弟子与刘正风划清界限,随后又拿刘门弟子开刀!
然而,丁勉和陆柏方才杀死挡在刘正风身前的向大年和米为义,却被刘正风以衡山绝技“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偷袭拿住了嵩山派中大名鼎鼎、真实武功绝不在刘正风之下的“大嵩阳手”费彬。
刘正风挟住费彬,夺下他手中五岳剑派盟旗后,随即向嵩山派丁勉,陆柏二人开口。
“丁师兄、陆师兄,刘某斗胆夺了五岳令旗,也不敢向两位要挟,只是向两位求情。”
丁勉与陆柏对望了一眼,均想:“费师弟受了他的暗算,只好且听他有什么话说。”
丁勉道:“求什么情?”
刘正风道:“求两位转告左盟主,准许刘某全家归隐,从此不干预武林中的任何事务。刘某与曲洋曲大哥从此不再相见,与众位师兄朋友,也,也就此分手。”
“刘某携带家人弟子,远走高飞,隐居海外,有生之日,绝足不履中原一寸土地。”
丁勉微一筹踌躇,到:“此事我和陆师弟可作不得主,须得归告左师哥,请他示下。”
刘正风道:“这里嵩山派两位师兄,泰山,华山两派掌门再此,恒山派有定逸师太,也可代他掌门师姐做主,此外众位英雄好汉,俱可以做个见证。”
他眼光向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
“刘某向众位朋友求个情,让我顾全朋友义气,也得保家人弟子周全。”
定逸师太外刚内和,脾气虽然暴躁,心底却极慈祥,首先说道:“如此甚好,也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丁师兄,陆师兄,咱们答应了刘贤弟罢,他既不再和魔教众人结交,又远离中原,等如时尚没了这人,又何必定要多造杀业?”
天门道人也点头道:“这样也好,岳贤弟,你以为如何?”
岳不群道暗暗扫了一眼低头默立于定逸身后的秦正,开口道:“刘贤弟言出如山,他既这般说,大家都是信得过的。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刘贤弟,你放了费贤弟,大伙喝一杯解和酒,明儿一早,你带了家人子弟,便离开衡山城罢!”
眼见天门道人,定逸,岳不群,三人开口,刘正风方自松下一口气,陆柏却开口道:“泰山,华山两派掌门都这么说,定逸师太更竭力为刘正风开脱,我们又怎么敢违抗众意?但费师弟刻下是受了刘正风的胁持,不得不低头服输,如此传扬开去,嵩山派脸面何存?”
定逸师太连忙解释道:“刘贤弟是在向嵩山派求情,又不是威胁逼迫,要说低头服输,低头服输的也是刘正风,不是嵩山派,何况你们又已杀了两名刘门弟子。”
陆柏却哼了一声,不答他,向挟持刘门弟子妇孺的嵩山弟子说道:“狄修,预备着。”
嵩山派弟子狄修当即应到:“是!”手中短剑轻松,抵进刘正风长子背心肌肉。
陆柏再次开口:“刘正风,你要求情,便跟我们上嵩山去见左盟主,亲口向他求情。我们奉命差遣,可做不了主。你即刻交还令旗,放了我费师弟。”
刘正风惨然一笑,向儿子道:“儿子,你怕不怕死?”竟是打算拿儿子性命做赌!
刘公子方才说道:“儿子听爹的话,儿子不怕!”
便听陆柏已然喝道:“杀了!”
狄修短剑往前一松,自刘公子的背心直刺入他心窝,短剑跟着拔出。刘公子俯身倒地,背心创口中鲜血泉涌。
刘夫人大叫一声,扑向儿子尸首。
陆柏又喝道:“杀了!”
狄修手起剑落,又是一剑刺入刘夫人背心。
定逸师太大怒,呼的一掌,向狄修击了过去,骂道:“禽兽!”
丁勉抢上前来,也击出一掌。兔起鹘落间,不待定逸反应,蓄力已久的秦正却是忽地也抢了出来,挡住了这一掌。
嘭,嘭,两声大响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第一声响,狄修拔剑不及,被定逸一掌击飞。
第二声响,却是丁勉和秦正双掌相撞,只看到秦正腾腾腾,虽然连退了三步,竟是出人意料的意外接下了丁勉这一掌。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了这突然抢出的汉子身上,更有眼光高绝之人,却是看出,这汉子内功并不弱,只是吃亏在掌法不如“托塔手”罢了。
认识秦正的华山派和恒山派弟子俱都惊叫出声:“二师兄!”“秦师兄!”的叫喊声忽地在二派弟子口中叫出。
厅上群雄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年轻汉子竟然接下了托塔手一掌,怕是受伤不轻!”
“好家伙,竟然是华山派二代弟子!了不起!”
“嵩山派的手段真是狠辣!”“嵩山派连妇人孩童都杀!”“啧啧!”
众人忽然爆发的议论声中,秦正微一调顺呼吸,却是靠向定逸,并不开口。
定逸一掌打飞狄修,却是转头看向秦正,见他除了面色微白,似乎并无受伤,仍是取出一粒灵药,递到他手里,开口道:“秦师侄,你快快调息一番。”说着说扫了一眼远处慢慢爬起来的狄修,转向丁勉道怒道:“丁师兄,你这是要考较定逸的功夫吗?”
丁勉眼见自己蓄力的一掌竟然被这华山派弟子接下,令的原本打算一掌打伤这恒山派定逸老尼姑,立威当场的想法落空,反而因为出手偷袭,落了面子,一张胖脸顿时漆黑。
闷声开口道:“师太说笑了,在下只是担心后辈弟子接不下师太掌力,解救嵩山弟子而已,师太勿要怪罪。”
看了一眼秦正,又转向岳不群道:“这位师侄是华山的吧,岳掌门真是教的好徒弟!”
岳不群眼见秦正并无受伤模样,微笑开口道:“小辈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丁师兄,还望师兄不要怪罪。正儿,快给你丁师伯赔罪。”
秦正见岳不群开口,也不耽搁,当即便向丁勉躬身施礼道:“弟子狂妄,请丁师伯恕罪。”
丁勉和陆柏眼见恒山派已经和华山派联合动手,担心泰山派天门道人也与他们并做一道,那样便对嵩山派不利了。
陆柏当即开口道:“刘正风胁持费师弟,岳掌门和定逸师太也要跟我嵩山派为难吗。”
眼见陆柏开口,定逸也不等岳不群说话,便当先开口道:“我们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若是对师兄弟的家人和孩子下杀手,还算什么正派。”
天门道人见嵩山派手段太过毒辣血腥,也是开口道:“不错,他刘正风结交魔教贼子,便是死了也是活该,我等既为名门正派,确实不该祸及妻儿!”
刘正风眼见嵩山派连杀儿子和妻子,此刻也是怒气冲天,知道自己今日只怕难以脱身,却又不能当真不管不顾的杀死费彬,此刻见泰山,衡山,华山三派为自己妻儿说话,当下也抓住最后机会,开口道:
“咱们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祸不及妻儿,更不屑于对妇孺和孩童下手,你们嵩山派却是毫不留情,连杀我弟子妻儿,当真狠毒,刘某认栽,今日便自行了断,唯求天门师兄,岳师兄,定逸师太,能收录我门下这些年幼弟子。”
眼见定逸和岳不群点头,他右手一挥,将五岳令旗向陆柏掷出,左足一抬,把费彬踢开,朗声道:“众位朋友见证,我刘正风今日将门下弟子一并逐出门墙,从此以后,与我再无干系!”说罢,左手横过长剑,便往自己颈中刎去。
便在此时,檐头突然掠下一个黑衣人影,行动如风,一伸臂便抓住了刘正风的左腕,喝到:“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去!”右手向后舞了一个圈子,拉着刘正风向外急奔。
刘正风惊道:“曲大哥,你.......”
群雄听他叫出“曲大哥”三字,知道这黑衣人便是魔教长老曲洋,尽皆心头一惊。
却听曲洋叫道:“不用多说!”足下加劲,只奔得三步,丁勉、陆柏二人四掌齐出,分向他二人后心拍来。
二人躲避不及,只得同时运劲于背,硬生生受了丁勉、陆柏两大高手的全力一击。
砰砰两声响,两人身子齐齐向外飞出,口中鲜血俱是急喷而出。曲洋回手连挥,一丛黑针如雨般散出。
丁勉叫道:“黑血神针,快避!”急忙向旁闪开。
群雄见到这丛黑针,久闻魔教黑血神针大名,无不惊心,你退我闪,乱成一团。只听得“哎呦!”“不好!”十余人齐声叫了起来。
厅上人众密集,黑血神针又多又快,毕竟还是有不少人中了毒针。好在一番惊吓之后发现,针上竟然没有喂毒,中针之人也只是略略吃了一些苦头,身为武林众人,却是算不得什么了。
混乱之中,曲洋与刘正风已逃的远了。
此时,刘正风和曲洋被丁勉和陆柏重伤追杀,刘门的成年弟子和刘夫人刘公子俱都被嵩山派杀死,只剩一双幼子幼女和几名年幼弟子,无人主持,群雄便也就散了去。嵩山派和泰山派也先后以追捕曲洋和刘正风之名离去。
一时间刘府内便只剩了华山派,和恒山派和一些衡山派弟子。
最后岳不群和定逸商议之后,决定将刘正风的仅剩的一双儿女和几名年幼弟子,按刘正风先前所言,由华山派收录门墙,当即便由岳不群和在场的衡山派弟子共同出面,替刘府处置了一应后事,一并家产,交由衡山派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