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大部分班级教室里的学生都在老师的安抚下平复了情绪，甚至许多人都完成了中午的作业，校门才得以重新打开，只是地面上仍能见到干涸的血迹，还有些没有来得及完全清理的“武器装备”。
大林全程观看了校门口的纷乱，口中不由发出感慨：“怪不得是她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天，换我我也一辈子忘不了。”
话音未落，就见周围的景色逐渐混沌，化实为虚；恍惚间有光芒一放即收，再睁眼时已不在校园门口，而是来到了一条河边。
大林举目四望，只见河两岸青山耸立，河道上横着一条黄褐色的土石巨龙，即将拦断河水。从两岸到土石巨龙处是大片工地，成千上万人热火朝天。再看岸边竖着几块大木牌子，一牌一字，合成一句口号：“众志成城、建设电站”。
“这也是我母亲的记忆？不应该啊！”大林疑惑不已；这种依靠大量人力的高效组织来弥补机械施工能力缺失的大场面，对他来说是个极为陌生的画面。从周围环境也能约略分辨出来，这个施工现场应该是小樟河上最古老的两座电站之一，只是当年建设施工的时候，母亲还在上小学和初中的年纪，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不是她的，是在校门口打架那伙人里边随便抽了一个。”游野解释道，“我也要试试，从一个人的记忆牵连出其他人记忆能不能行得通——看来还成。”
水利工程建设会战的画面又持续了一段时间，能看得出来，相关记忆的细节十分丰富，从分组协作、作息安排、乃至施工现场大广播的的播报，事无巨细都呈现在记忆画面中。直到游野确认连接的记忆不至于出现信息缺失，大林眼前才再一次看到光芒涌动，等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家房间里。
甫一睁眼，大林就急忙问道：“怎么样，我妈没事吧？”
“肯定没事儿啊，原石供应稳定，她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游野十分笃定。
大林还是不放心，等母亲从外边买菜回来，还在门口脱鞋呢，他就偷偷摸摸开始观察，结果被发现了；“干什么呢，光在那儿看着，过来帮我拎着点。”他立刻迎了上去接过大包小包：“妈，没事儿吧？嗯……刚才身体不舒服啦？最近还每天量血压么？”
没头没脑一通乱问，把老母亲都问迷糊了，反过来问：“我能有什么事，你就盼着我出事啊？”
“没没……没有，就是看你……担心你。”大林一紧张就语无伦次。
老母亲满腹狐疑，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问：“你干什么坏事了？”
“我能干坏事吗？”大林连忙否认。
母亲显然不信，追问：“工作出问题了？”
“没有。我刚被任命专题制作部的主任，马马虎虎也算升官了，怎么会出事？要出事那也是好事。”这时候大林已经确信老母亲的确没出事，他于是准备“撤退”，结果发现自己轻易“撤”不了了。
“工作上没事，那就是……你在外边谈恋爱了？”母亲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大林意识到自己麻烦大了。
“那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从早上就开始了？”
“真没事儿，你就当我刚才做噩梦了。”
母亲追问：“做什么噩梦了？”
大林觉得现在才是噩梦，赶紧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就是打个比方，有点心神不宁罢了。”
“你不干坏事怎么就心神不宁了？”母亲不依不饶，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瞬间又亮了，“难不成外边有对象了，还弄出什么事情来了？”
大林快崩溃了：“我在你眼里就一定是干坏事的人呗，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有对象了还不好啊？你就是搞大人家肚子，先上车肯补票那不也是好事吗？”
“别别别，我承认刚才是做噩梦惊醒了，现在再睡个回笼觉去。”大林落荒而逃。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把话说清楚……”
大林充耳不闻，跑进卧室把门关得死死的；直到门外的声音嘟嘟囔囔离开了，他才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感叹道：“什么时候男人在外边乱搞，都被认为是一件好事？”
“从父母的角度来说，她们的道德标准一般是跟着儿女的需求来走的；要高的时候就高，要低的时候就低。不然怎么会有‘亲亲相隐’这么一说。”游野见惯不怪，仿佛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你很懂哦？”大林一翻白眼，直接岔开话题，“还是抓紧时间，看我爷爷的记忆吧！”说着他又觉得不放心，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动静，然后轻手轻脚给卧室门上了锁。
游野冷笑着看他作为，也不说话，将手指往信纸上一点，眼前光芒流动，再次进入记忆的世界。
九十岁老人的记忆显然要比六十岁的人多得多，这一次光芒流动的时间很长，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不太宽阔的广场。
广场尽头是一座前苏联风格的电影院，高耸的尖顶，宽大的门楼，门前是宽大的台阶，足有二三十级，宽度和高度非常适合用来拍集体照。台阶前就是小广场，同时兼具多重功能，广场两侧各自竖着三个篮球架，地面上横七竖八划着各种体育场地的白线。
只看街道布局，大林就一眼就看出这里桐口镇的老镇区；街巷道路的走向基本不变，只是没有了他那个年代所见到的高楼建筑，大多都是砖木乃至土木结构的二三层小房子。
很难想象，就这副模样，桐口镇也一直都是除市区外永阳最繁华的集镇。
小广场上人头攒动，粗粗估算至少七八千人，估计整个镇区乃至邻近村子的人都来了。广场中间的人都是席地而坐，一看或是学生，或是工人，或是大队农民，大都遵守集体纪律；周围围着的一圈则懒懒散散，更像是看热闹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阶上方的主席台。
大林看过去，发现主席台边上站着的那几个人才是所有人的焦点，其中一个三十多岁、老老实实站着一动不动的“年轻人”看着分外眼熟；于是伸手指给游野看：“我爷爷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