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考定终身(4)

徐达给赵老师鞠了个躬,晕晕乎乎地走出了办公室。老师安慰的话让他心中暖暖的,却也无法减轻他内心的恐惧和烦闷。

此时,暴雨已经停歇,路上湿哒哒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巴巴的泥土味。走在这个学习生活了三年的校园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似乎都在远离自己。

这会考试已经结束了,但还有些本校的学生并未离去。路上,树下,教室里,都可以看到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他们来说,考得好坏现在尚未可知,可卸下了高考这副担子,是真的可以长长地松一口气了。

他们凑在一起,时而惊叫时而欢笑打闹,那种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呼喊声和吼叫声响彻着整个校园。此时此刻,无论未来的路如何,对他们来说,是真的解放了。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几年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正如赵老师常说的,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然而这一刻的徐达,在经历了一番寒彻骨之后,等来的却是另一番彻骨之寒。这股寒气从顶门泥丸宫出发,到脚底涌泉穴返回,顺着经络去往周身各处,最后全都汇入了那颗七窍玲珑心,将它冰冻起来。

于是,他整个身体里的气不通了,血也不行了。他眼神呆滞,四肢发麻,胸腔里好似塞了一个大冰坨子。炎炎夏日,他感觉不到这天地间有丝毫热气,身上有汗,却也是凉的。

兴许是空气被大雨净化了的缘故,阳光将眼前这栋老旧的楼房照得熠熠生辉,让它那斑驳脱落的墙皮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沧桑之美。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宿舍楼,它像一个横卧着的老式冰箱,常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它的三分之一处有个隔断,左边冷藏着青春少女,右边冰冻着热血青年。

整个长洲中学高一到高三的男男女女全都关在这栋楼里,他们头顶同一片天,共饮同一江水,却每日里叫喊不应,相见无门。

狭长的走廊里很是昏暗,徐达每次从大太阳里进来时就会像失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尽管廊顶那盏日光灯终日开着,却也无济于事。这时他必须先在门口站一会,定一定神,让眼睛适应一下昏暗的光线,然后才踏着地上泛起的泥浆,啪塔啪塔,一步一步,去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尽管如此,他也并不嫌弃这样的环境。

长洲中学的宿舍,可不是谁想住就能住的。再说了,学生宿舍嘛,估计到哪都差不多。他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有一个周末,赵伟强拉着他去新校区参观了一番,那时他才明白,什么叫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们是老校区的最后一届毕业生,到这个九月份开学时,新生和高二、高三的老生都将搬到新校区去。据说这里要建商业街,老校区会被全部拆除,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生活总是这样,你以为她一成不变,她却在不经意间换了模样,然后突然有一天就让你茫然不知所措。就像他曾经认为漫长无比的学生时代,也毫无征兆地在今天画上了句号。

楼道里有些光亮,来自于两侧没有关门的房间。尤其是靠着南面的宿舍,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像一条金黄的毯子,挂在了宿舍的墙上,又将光芒反射到门外,斜着照亮了门前那一摊坑坑洼洼。

徐达侧头望去,这些宿舍里无一不是空空荡荡、一片狼藉,满眼尽是人去楼空的凄凉。学校给了三天时间,让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安排时间把东西搬走。

想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大家都会在今天就回家吧。就算不是今天搬走,他们也不会像平日那般在宿舍里看书或者下棋。毕竟,笼子已经打开了,哪只鸟还愿意乖乖地呆在里面呢。

走廊尽头,左手边的宿舍门虚掩着。他缓缓推开门,看到右手边的下铺躺着一个人,正是死党赵伟强。只见他一只手拿着本杂志在耳边扇风,另一只手拿着个手机,大拇指快速地按着键位。

听到动静,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待得看清来人之后,立即抱怨道:“你个家伙跑哪去啦,怎么这会才回来?”

“没去哪,瞎转。”

“这都几点了,你瞎转个屁啊,我兜了好几圈都没找着你。”

“你找我做什么?”

“吃饭啊,昨天不是说好了吗,考完试一起出去吃个散伙饭。”

“哦,我忘了。”徐达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约定。被那事一折腾,他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可就算没有忘记,恐怕自己这会也是没心情吃这顿饭了。

“这也能忘,你啥时候变得这么不靠谱了?”

“对不起,我……。”

“你一个人跑哪瞎逛去了?不会是找女朋友去了吧?”

“瞎扯,我哪有什么女朋友。我就是随便走走,他们人呢?”

“找不到你,都散了。”

徐达哦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在对面床铺上坐了下来。此时宿舍另外五张床上都是空空荡荡的,只剩一个铁框架和黄木条床板。整个宿舍只有赵伟强坐着的那张床上还有席子和被褥,那是他睡了三年的地方,马上他也要卷铺盖走人了。只是,人家都是奔向锦绣前程,而自己呢?

徐达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更觉得凄凉彷徨。之前一门心思冲刺高考,冷落了那些离愁别绪,此刻趁着他情感薄弱的当口一涌而上,将他的心一下便给占满了。

赵伟强见他情绪不对,问道:“半天不见,怎么搞得呆呆傻傻的?”

“你,特地在这等我?”

“废话,这里要啥没啥,不是等你我在这干嘛,都快热死了。”

徐达哦了一声,呆呆地望着面前粗糙的水泥地面,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光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塌陷,要不是双手撑着下巴,这会他也许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赵伟强有些不耐烦地问道:“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