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持久战

下一刻，便被毫不留情推出怀中，如落叶飘落到赵誊非身边。

唯独腰间残留着那人手指的余温，那是一种冷淡而克制的温度。

她瓷白的脸颊泛起一层红晕，在原地咳起来。

越咳面色越涨红。

一旁赵誊非难得关切问：“受伤了？”

黎雪烟摇头，凝望远方的眼中流露出复杂情绪，“无碍。”

二人远远看向天空中的交战，却见闫十三冷哼一声，气息略显紊乱。

即便能持续消耗他，时间也会拖得很久。

这是一场持久战。

闫十三黑袍狂烈舞动，展手间便是浓郁的幽蓝火焰，火焰掠过之处，鬼魂尽灭。

楚渝沉默不言，仍旧冷冷操纵鬼魂，呼啸间朝对方席卷而去。

高阶鬼魂已然无存，这些低阶鬼魂，只不过是以数量取胜的牺牲品罢了。

......

被呵退的道院众人，远远藏在碉堡内，骇然围观这一幕。

“鬼魂数量，已经不多了......”杨灵儿低声说着。

“那阎族大修，即将要脱困......”鲁白白面色再度被惊慌覆盖。

“那我们，还有生路么？”

心情接连大起大落的王玄毅，眼里的绝望逐渐变得木然。

事实是，即便余储能够操纵此地鬼魂作战，可当高阶鬼魂陨灭后，其余鬼魂战斗力则微乎其微......

即便能抵挡对方，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还能拖下去么？

“余前辈，还能撑住么.......”

黑袍人周身幽蓝火焰环绕，举手投足间便是无尽鬼魂覆灭，纵然气机下滑，依旧如妖似魔，像是一具永不堕落的杀戮机器。

而那脚踏法剑凌空而立的灰衣人，身后可怖魂海如一件铺天盖地的披风，配上那张猩红面具，有种另类的邪异美感。

这是此生，让他们难以忘怀的场景。

绝大多数学子，未经世事，未经生死。

却在这里目睹了一幕幕杀戮，情绪跌宕不休......

若得以逃出生天，会是人生中别样经历。

可是，还有活路么？

......

时间如被按下暂停键。

当所有鬼魂，都灭绝。

以此地空无鬼魂为消耗代价，闫十三的修为已然跌落到炼气七层。

楚渝眯起了眼，握紧手中剑。

未尝，不可一战。

闫十三缓缓抬头，首次露出漆黑帽兜之下的真容，让众人得以看清他仿佛被强行拼凑上去、僵硬而虚化的五官。

他双掌涌出澎湃的蓝焰，如两道蜿蜒盘旋巨型游蛇，摇曳间炸开响彻云霄的声响，那恐怖至极的波动，似要碎灭八荒。

楚渝能感知到对方动了，却完全无法看清对方身影，那是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

瞬息间打出一幕幕戏影，杀人如麻！

闫十三身躯略停滞，只是极轻微，几可不计。

锐不可当的蓝焰迷离了视线，可也得以让楚渝看清对方身影，瞬间浮现自己面前，黑袍与灰衫交错，近在咫尺！

然而下一刻，却见闫十三呼吸陡然急促，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淡黄色的竖瞳中竟爆发出精光，近乎狂热。

“这些种族......”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莫非，是禁忌时代，被封印了的禁忌族群？”

他自认在阎族中不是寻常阎罗，何况他背后阎侯，乃是一位阎王嫡系，见多识广。

他不禁想起古老的传说，太过久远，无数岁月将传说的真实性模糊。

“不，你不是祭师后人，你是祭禁师......！”

他沉沉盯着楚渝，若是再拖下去，面对祭禁师后人......恐生变故！

对方既然是仙祭司精心培养之人，定然不乏保命手段！

再拖下去，引来仙祭司那群疯子，恐生不妙！

他双手蓝焰流淌，游蛇狂暴肆虐向楚渝，抬手即杀招！

楚渝感受着体内几欲破体而出的灵气。

周身气息却在此时猛然节节高涨。

衣衫鼓动间，炼气四层，临战突破！

他瞬息调动全身灵力，提剑一挡，随即便是无穷无尽的道术叠加跟随剑光而上，威力比之前更盛！

只是闫十三并非无神智的鬼魂，楚渝仍旧不敌那恐怖的蓝焰余威，即便突破，一招便落入下风。

他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倒卷而退，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痕迹，百丈之外才停顿下来。

倒退之余，五指却飞速舞动，编织，抬手又是一幕戏影！

只见闫十三即将临近的身形，忽而莫名其妙暴退百丈……如同临战脱逃。

在闫十三的感知里，眼前天空不再是昏黄，而是一片漆黑......头顶泛着诡异黑芒的暴雨，倾盆而落，而地面上，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暴雨之中，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以身躯遮挡住年幼的弟弟妹妹，惊骇望向身后坍塌的房屋，而暴雨砸落在他后背，胸腔处，心脏诡异轰然而碎......

阎十三骇然察觉，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一捏，停止跳动一瞬。

旋即，他看到了一处破败的镇子，血风划过镇内村庄，湖泊深红如血浆。

牧房内，一头老黄牛挣扎着将自己的主人保护在充满褶皱的肚皮下。

道路旁，一位靠在墙角的母亲，双目流血望着怀中气息断绝的孩子。

门坎处，一位青年被落下的房梁打断脊梁，双手无力地伸向房内新婚不久的妻子……

黑雨血风，人间惨象。

闫十三眼神有一瞬怔忪，脚下一个朝后弹跳，似乎被惊了一下。

正是第三幕戏影：无人生还。

勾动的七情，为惊。

趁对方停滞之际，楚渝瞬间从地上飞身而退，拉开距离，再度扔出无数道术!

寒光，锋芒，光影交错，起初只是楚渝被动格挡。

直到一个时辰后。

天光昏暗，大地碎裂。

楚渝早已遍体鳞伤，血染灰衣，无一处洁净，闫十三黑袍却也愈发破碎，气息下滑到炼气六层！

闫十三收回蓝焰，暗暗心惊，神色愈发郑重。

他震惊发现，自身修为不断损耗，为何对方却越战越勇，好似体内涌动着源源不断的灵力？！

起初，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意料之外、被情报忽略的小城池人族天才。

比起人族那些真正的天骄，他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但此时，闫十三早已不再这么想！

这小子，身上有大问题！

“黑羽城，第一天骄，藏得太深！”

楚渝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仍旧不置一词，从交战到如今，分言不发。

“你是哑巴了吗？”闫十三见对方毫不动容，破口大骂一句，身形一动再次出现在楚渝面前。

楚渝再度通过戏影凝滞对方，拉开距离。

不能与对方近战，他并未习练炼体术，比起闫十三，他的肉身脆弱不堪。

闫十三早已捕捉到他的破绽，目中流淌着浓郁杀机，飞身而上，竟抛开蓝焰，一拳轰来！

拳风似要吞天，其中炙蓝火焰成海映照苍穹，楚渝面色微变，化为流影的同时，瞬即摇动起法剑幻铃，以戏影为引，叠加幻术形成阻绝。

却还是被那拳风袭击，躯体瞬间砸落到一座高大碉堡之上，霎时之间碉堡被砸出一道人形凹陷，片片青石碎裂。

楚渝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喷血，胸膛仿佛凹陷，快速服下最后一颗定光丹，强撑着起身，立于碉堡之上，继续以叠加的无数道术攻向对方。

只要不死，就继续战！

继续拖。

拖到，对方气力不支，从而一举剿灭。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此地异毒可供他源源不断对战。

只要他不死，灵力不竭。

催动黄泉印记，遥遥从养鬼池中捞起一把新生鬼魂，扔向闫十三！

又是一个时辰。

空中激烈对撞的两道身影，凄惨无比，一会儿一个被轰到天上，一会儿一个被揍落地面，道院众人早已不忍再看。

赵誊非面色铁青无比，提剑就要上，“越级而战，我未必不能！”

黎雪烟面色也沉凝起来，再度按住他，“余前辈说了，不要让他分心！”

即便是她，自认或许能与初踏入炼气六层的修士交手，但面对炼气六层巅峰，也毫无还手之力。

去帮忙，要么死，要么就是帮倒忙。

又一个时辰过去。

外界想必早已到了深夜。

楚渝按了按浮现裂纹的面具，铁锈似的苦涩气味在唇齿间弥漫。

他咽下喉间不断上涌的鲜血，喘息着，冷冷望向对方。

“我还是，小看了你。”闫十三竟然笑了笑，像是要和缓气氛一般，只笑声粗糙、刺耳，听来却尤为森然。

“你骨龄不过十七......何来这些战斗经验？”

久攻无果，反倒是对方不断抢占先机！

他此时，气息已然下滑到初入炼气六层一般。

这让他心惊不已，预感愈发不妙。

对方不过城道院温室花朵，哪怕得到仙祭司培养，也不至于每次都能巧妙避开他杀招而不死！

如久经沙场的老手，洞悉他的每个战斗意图！

再拖下去，先死的只会是他......堂堂阎罗！

闫十三回望向地平线。

这里是熟悉的天空，熟悉的大地，熟悉的碉堡......只是，没有了他熟悉的、孩子似的鬼魂。

自从本源被对方掠夺后，宿命一般，他好像早已预见这一幕。

地平线那头，道院众人好似看破他修为跌落，竟伺机赶来，好趁机将他歼灭！

可是他，一代阎罗，手下数位人族筑基修士的人命。

凭什么，要沦落到让一群炼气杂碎来取他性命？

何以至此？

可是，长久拖战，局面已然倒转。

不消半刻钟，面对楚渝狂风暴雨般迅猛的攻击，他必然命丧黄泉。

令楚渝诧异的是。

这一次，闫十三面对他紧追不舍的剑光与道术，竟不躲不避。

转瞬再度出现楚渝身前，衣袍被剑光切割，陡然碎裂，露出其下虚幻的身体，闫十三长笑起来。

“即便我修为跌落，但，神识还在.......”

“你恐怕，不了解何为神识，妄想拖死我，那接下来，就由我告诉你……”

他目露狰狞之色，以一种叙述遗言般的感叹语气说着。

“临死前，拖一个祭禁师苗子下葬，此生，无憾......”

唯一遗憾，是再也看不见，自己那位上级阎侯，那道黑袍加身，仍难掩芳华的窈窕身影。

“愿以祭禁师后人之死，换得一个...在天之灵亲吻您脚趾的机会。”

下一刻，他嘴边流露出诡异微笑。

筑基神识，自爆！

他心知命数已绝，不惜自爆同归于尽，也要摧毁饲鬼袋空间，拉着所有人一同下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快到众人都以为还要进行一番激烈交战。

却不曾想，闫十三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竟毫不迟疑选择自爆？！

无边无际的火光，陡然炸裂在楚渝剧烈收缩的瞳孔中。

堂堂阎罗，何至于此？

如此不惜命，拼着身死，也要拉他一个区区炼气四层的修士，步入黄泉！

身在战中，他自然能体会，闫十三不是没有余力再拖延一段时间。

对方此举却超出他预料。

然而楚渝面色却不见慌乱，即便扑面而来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灼烧。

数个时辰过去，他战斗的同时，也在熟悉对这口饲鬼袋的掌控。

长久的拖延下，终于在这最后一刻，他发现，自己能够初步操控这件筑基灵宝了......

筑基初期修士神识自爆，发出的杀伤力、破坏力，比筑基中期修士全力一击更为强悍。

此地好似无法承受这股猛烈冲击，空间浮现丝丝坍塌碎纹。

幽蓝火焰席卷了整个世界，整座鬼蜮仿佛在这倾盆焰火中泯灭。

透过焰光与遮天盖地的烟雾沙尘，望着远处赵誊非拔剑飞扑而来、试图相助的情形，楚渝气笑了，目光却柔和些许。

都这时候了，何必送死。

心念一动，他催动黄泉本源，第一次完完整整感受到对饲鬼袋的掌控。

只是......

他位于自爆中心，此地空间已然坍塌！

对他自身的传送，失败！

强烈的光照刺痛他的双眼，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眼前陷入黑暗，脑海中忽然便浮现父亲那张古板威严的面孔，总是严厉地对他说：

“你爹只是残了，不是废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担！”

母亲虚弱躺在床上，柔和的笑容泛起，对他道：

“儿啊，别太累了，娘心疼你。”

还有被学塾其他孩子称为丑八怪的弟弟，垂头自卑地说：

“如果没有异毒，我脸上就不会有疤，是不是......就能像哥哥妹妹一样好看了。”

妹妹则懵懂道：

“哥，你真有那么忙吗，为什么也不多回家看看？”

意识逐渐模糊，楚渝怅然想着，好久没回家了。

崩天碎地的爆炸声响，如凝固了空间，让他根本无法移动。

好多事，都还没有做到。

既然来到此地。

战都战了，他不是没有身死的觉悟。

自从见到阎十三起，他便做好了取死的准备，也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周旋这么久，已是不易，他也尽力了。

思绪停留在那道如霜似雪的女子身影、怀中的白猫、碧蓝色的眼眸。

“对不起。”

还没还她钱。

一一浮现。

濒死感愈发强烈。

楚渝心底一叹，甩袖间，以最后的余力调动饲鬼袋操控权，将马上要被波及的众人送出外界！

“这次，可能真的要你们涌泉相报了......照顾好我家人。”

不再多说什么，传送骤然启动！

熟悉而微弱的嗓音响在耳边，动听唯美如奏离歌。

赵誊非目眦欲裂，拼命朝前试图阻绝闫十三炸开的冥焰。

却无法阻挡那股霸道的传送力，一瞬间将他抛离此界。

黎雪烟身形化为虚无，那是即将逃出生天的征兆。

但她没有欣喜或是侥幸。

怔然望着焚身在铺天盖地幽蓝火焰之中的灰衣侧影，心间涌起难以言说的绞痛。

“为什么......”

“还未来得及相识，就这样，结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