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生下我二姐的第三天,我爸天还没亮就起床收拾行李。
我妈随后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爬起,穿上几件厚衣服,裹上头巾,然后便帮我爸一起收拾行李,并给家里人做饭。
那天我们玉兰溪的天气极寒。
我的家乡虽然身处南方,没有零下几十度,更不会下雪。但是地势险恶,周边全是山,风劲很大,尤其是在冬天还下雨的时候,那雨飘到人脸上,简直是带冰的,那感觉就像无数把刀从你脸上划过一样,真的是刺骨的冰寒。
窝在家里根本解决不了寒意,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冰冷的气息。盖上三五层被子依然能被冻得直打哆嗦,小孩子在夜里时不时被冻醒,一醒来就哇哇大哭。
像是天意,像是对我妈的遭遇抱不平。前些天天气还一直灰蒙蒙的,却始终没有下雨。直到我爸要走了,就像憋了几天的大招终于要释放了似的,又是刮风又是下雨,轰轰烈烈的……
不过这风、这雨也给我妈带来更大的折磨。
“卖猪肉咯……卖猪肉咯……”尽管天气如此恶劣,卖猪肉的也还是早早地就起来叫卖了。
来到我家门口时,还特意把摩托车停下,按两下喇叭:“滴滴”。随即又道:“仁叔公准备出门了啊!新鲜的猪肉要不要割两斤?”
我爸转头便往屋外看去,看见是猪肉佬,便轻轻地答了一声:“是啊!不用了……”然后又笑了笑。
这时候还在一旁帮我妈烧火做饭的我大姐突然冲了出来,跑到猪肉佬旁边看了一眼车上的猪肉,随即又折返回来拉着我爸的手:“阿爸买猪肉,阿爸买猪肉……”
我爸微微地低着头,看着跟前嚷嚷直叫的大女儿,眼神显得有些低迷。不过他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行李。接着又把手伸向裤兜里面,往里面摸了摸。摸了半天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掏出了一大把皱得不成样子的钞票,手心里抓着一把,还有两张掉到地上了,那是一张五毛的,还有一张一毛的……我爸连忙将其拾起。
把所有钱通通攥在手中后,我爸紧紧地盯着手中的钱,像是在默数。在数的同时,他的手显得有些颤抖。他看了一会儿钱,接着又看了一会儿大女儿,寻思了片刻,他终究还是不紧不慢地将钱收起,然后摸了摸大女儿的头,对外面的猪肉佬说:“算了吧!家里还有……”
猪肉佬只好悻悻地离开。
我大姐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爸,说了一声:“家里没有猪肉了,已经好多天没吃过猪肉了,我想吃猪肉,妈妈也想吃……”
我爸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姐,并没有答话,看了好久突然扭过头去,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我大姐更是哭得厉害,简直是哇哇大哭。
我爸实在是没钱了,就连出门所需的路费都没有了。这些天他问了自己几个兄弟,问了村里十几家都借不来钱,到最后这几十块钱还是他跟自己母亲借的……
他能怎么办?给孩子买了猪肉就没钱当路费了。
买了猪肉他没法去赚钱,那么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难道还要让自己、让家里人一直穷下去吗?
他做不到,他不忍心,所以他只能对自己的女儿狠狠心……
可是他真的心疼自己的大女儿啊!
我妈听到父女俩的哭声也是心痛不已,但她也别无他法。前两天就连自己仅剩的几十块送羹钱都给了接生婆,她此时也一分都没有了。
那时候我家就是那么穷,连猪肉都买不起。
临走时,我爸只是简简单单地吃了两碗萝卜干拌粥,接着便将行李绑上自家的摩托车上。然后再看看有什么东西忘拿的,确定没有,我爸便穿上雨衣,带上头盔,骑上摩托车,拧动油门,没一会儿便连人带车消失在蒙蒙的烟雨之中。
我大姐在后面声嘶力竭地痛哭着:“阿爸不要走,阿爸不要走……凤娇不吃猪肉了,阿爸不要走,阿爸不要走……”
甚至还冲出风雨之中,要去追,好在被我妈拦住了。
我爸走后,家里的活便全部落到我妈的手上。
像洗衣服啊!冬天要换的衣服格外多,小孩子不是拉屎就是拉尿的,一晚上尿布就要换五六条,那时候哪有什么纸尿布啊!都是用旧衣服剪下来的碎布,用手洗,而且那时候的水不是一般地冷。我妈跟我说,那时候她的手都被冻肿了。
还有杀鸡,那时候鸡也要我妈自己杀。人们都说坐月子千万不能着风,更不能碰冷水。那时候我奶奶又不肯帮一点忙,这些活还不都得自己干?
你想安安稳稳的坐月子,谁管你啊?所以我妈后来也落下了许多月子病。
那时候家里还养了一头猪,剩饭剩菜根本就不够喂,所以我妈还得去菜园里扯点番薯藤、挖点番薯给猪吃。此外,菜园里的菜也得浇水浇尿啊!不然哪来的菜给你吃?
小孩子呢?小孩子没人看怎么办?只能带去园里一起挨冻。那时候我妈就用一个尿桶装着我二姐,一个尿桶装着尿,被我妈用尿勺担在肩上,而后面则跟着我大姐。就这样,一家人轰轰烈烈地迈着脚步去菜园里给菜浇水浇尿。
好在那时候稻谷已经收成了,不然稻谷就不用施肥打药啊!
而且那时候是烧柴的,每隔几天都得上山去拾柴、砍柴。家里附近的柴都被村里人拾尽、砍尽了怎么办?只得跑到更远、更陡的山上去拾、去砍。而且那年月又没什么摄像头,人贩子、强奸犯、杀人犯什么的时有出没,直接就把你在大山上毁尸灭迹。
所以那时候上山拾柴、砍柴的人们个个提心吊胆的。
还有就是计生问题,这个不必多说,大家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