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率领残部登上皮岛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从辽东逃难过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周边的几座岛屿，除了两万多名士兵之外，还有近五万的百姓。
岛上每年朝廷的粮饷都以各种理由推迟，不能按时下发，就算是送上岛了，在层层克扣下，到了毛文龙的手里也所剩不多了。
为了岛上这些人的生计，毛文龙不得不想办法自己去赚军饷，买粮食。
在岛上的这些年，他从一个意气风发，誓要为大明收复辽东的猛将，变成了一个贪财的暮年商人，偶尔还要做一次海上强盗。
经过这几年毛文龙的苦心经营，皮岛已经成为商人们走私交易的场所。
大明各地的商人带着货物，来到岛上与毛文龙进行交易，再由毛文龙将这些货物转手卖给朝鲜等国的商人，从中赚取银两。
海面上已经结冰，这也意味着岛上贸易结束，又要开始戒严了，防止金兵趁此时前来攻打。
残阳如血，残破的军旗在军营上空随着寒风猎猎作响。
营中几名穿着残破甲胄的老兵围坐在一起侃侃而谈，中间燃起的篝火为他们提供着仅有的温暖。
军营旁边，是几间用木板与石块搭建起来的商铺，几名掌柜全都昏昏欲睡，这里的生意并不好。
柜台里面的货物种类单一，数量也不多，这里是岛上的百姓以及士兵进行买卖的地方。
整个皮岛上的建筑全都破旧不堪，没有一间房屋是不会漏风的，只有最中央的帅府略显气派。
毛文龙看着手上的军报，缓缓吐了口气。
如今海面已经冰封，来往的商船几乎无法抵达，又要开始准备流血牺牲了。
“岛上今年的收入如何？”
毛文龙看向一旁围着火炉正烤着地瓜的年轻参将。
“粗略算了一下，能有个三十多万两！”
因为是海岛，所以货物在运送上来后，价格也会涨高许多。
“过冬储备的粮食够了吗？”
“勉强足够过冬，可是治疗发烧伤寒等疾病的药材不多了！”
“商人给的价格太高了！”
毛文龙心情沉重，对于粮食等物，只要有银子就能想办法从商人的手中买到，唯独药材十分稀缺，因为边关常年战事的影响，价格也是出奇的高。
“这群该杀的商人！”
毛文龙满脸怒气，随之又自嘲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
“朝廷今年的粮饷又迟迟不肯下发，我们这群人在这岛上，爹不疼，娘不爱的，没被饿死就算是好的了。
祖父，我们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
年轻参将言语中尽是对朝廷的不满，他本名孔有德，在此前战役中因为表现出色，被毛文龙收为了义孙，改名毛永诗。
如今岛上七万多人，每年光需要的粮食就得五六万石，两万多人的军饷又得近四十万两，每年经商所得，连最起码的军饷都不够。
好在开春之后还能坐船登陆从金人那里抢夺一些物资。
“这座岛很重要，是我大明反攻辽东最为有利的一处要塞，我们一定要守住！”
每当毛永诗问起何时下岛，毛文龙的回复总是相同的。
毛文龙是坚定的主战派，他的心中一直想要收复辽东，为此几名前来让他移镇的说客，都被他给斩了。
就算是朝廷，也被他想方设法说服不要让自己移镇，哪怕是用银子贿赂大太监魏忠贤。
毛永诗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说什么。
嘴上虽是抱怨，可在毛文龙的教导下，深知皮岛的重要性。
然而岛上士兵的战力有限，每次登陆作战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不过去恶心一下金人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就怕朝廷不想收复辽东！”
毛永诗的话刚说出口，就被毛文龙狠狠地瞪了一眼，见此，毛永诗只好连忙转变话题。
“听来岛上的商人讲，如今新皇登基后，已经将朝中的魏忠贤给杀了，阉党已亡，祖父曾投靠于他，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理祖父！”
一时间二人沉默许久。
“只有来年春天才能知道了！”
毛文龙眼里闪过落寞之色，起身出了帅府，他在心里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冬日海面结冰后，是不会有人冒险上岛的。
他把岛上的百姓也算做了士兵，对于朝廷来讲，他是在吃空饷。
可若不这样，岛上的这些百姓又吃什么，总不能把他们全部赶下岛，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生自灭，被金兵屠戮，逃难来岛的，有很多都是女人跟孩子。
毛文龙做不到，不能替大明守住国土，总要守住这些大明百姓。
逃难而来的百姓，无一不是被金兵烧毁房屋，残杀亲人，走投无路之下才上了岛。
每个人都是对金人极其的痛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毛阿四就是随母亲前来岛上逃难的其中一人，登岛时也才十岁，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看起来十分瘦弱。
毛文龙对他们有收留之恩，来到岛上的孩子，都会将自己的姓氏改为毛。
毛阿四找到一处岛礁，寻找冰层稍微薄一点的地方将其砸开，在里面摸找着各类海产。
冰冷刺骨的海水让这个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一想到生病了的母亲，便紧咬牙关，在水里面摸索了起来。
老天保佑，没多久便在暗礁里面找到了几个蛤蜊。
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吃过，都是卖给军营里面的人。
毛阿四想用这些蛤蜊，去跟他们交换药材，来救治他的母亲。
上岸后的毛阿四揉了揉快要冻得麻木的小腿，将衣服裹在身上，抱着蛤蜊往军营跑去。
寻常人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进入水中可能会就此大病一场，可毛阿四几乎每年冬天都会入水好多次，已经习惯了。
来到军营，毛阿四找到了一位百户。
“大人，您就把药材换给我吧！母亲还在发烧！”
抱着蛤蜊，毛阿四跪在地上，眼中含泪。
“小子，一点破蛤蜊就想换药材，你知不知道，这些药材在岛上值多钱！”
百户骂骂咧咧的，一把推开毛阿四，转身离去。
“您就换给我吧！”
毛阿四突然抱住了这名百户的腿。
百户见挣扎不开大怒，将刀从腰间拔出，正要落下时被一声呵斥打断。
“住手！”
巡查的毛文龙刚好途径此处，刚才发生的一幕也是尽收眼底。
百户见状连忙将刀收起施礼。
“军门！”
“给他一些柴胡！”
毛文龙没有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去处罚这名百户，毕竟是毛阿四闯入了军营，斩了也就斩了。
“是！”
百户满不情愿的回到营房拿出一些已经烧煮过的柴胡扔给了毛阿四。
“谢谢毛大人！”
毛阿四重重地朝毛文龙磕了一个响头，起身抱着柴胡就往家跑去。
看着毛阿四已经跑远的背影，毛文龙心口突然有些发闷，默默跟了上去。
岛上物资匮乏，毛文龙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每个人有口饭吃，近十万人的生活开支，不是一个小数目。
毛文龙来到百姓聚集的地方巡视，每户人家只用几块木板挡住四周，最外面用编制的草帘覆盖，条件好点的再用麻布遮挡一下。
每家只有一床被子，没有床，是杂草堆，至于锅碗瓢盆则是邻居间相互借着去用，每天午后都会有士兵前来施粥，勉强能够活下去。
“大人好！”
“毛大人！”
百姓虽是过得十分艰苦，可全都在向毛文龙问好。
眼里面全是尊敬。
在这里转了许久，毛文龙也没有找到毛阿四。
忽然耳边传来的哭声让他寻声找了过去。
毛阿四正抱着一名妇人嚎啕大哭，地上散落着柴胡。
毛阿四的母亲还是病死在了这个冬日。
毛文龙心口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