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郡,芦荻市城郊。
深秋的夜晚格外昏沉,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升腾起的水雾笼罩了整条伯莱明街。
街边醉蛤酒馆的破旧招牌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妓女们站在屋檐下抽着劣质卷烟闲聊起某位爵士夫人的婚后艳情。
“老德普,记得替我向你女儿问好!”酒馆破旧的木栅栏门突然打开,在哄笑声中一个年轻人被扔了出来。
门口,金发女郎轻轻吐了口烟气,眼神中满是揶揄。
“怎么样佐柯,和老德普的女儿上床了吗?”
“得了吧,我就是逗逗老德普而已,谁会喜欢一个哥萨克悍妇。”
被叫做佐柯的年轻人垫起脚尖对着酒馆吧台那个魁梧的身影又吹了声口哨。
“不过她胸脯还是挺大的,呃……可惜胸毛多了点。”
他故意扯开嗓门以确保谈话的内容能清晰地传进醉蛤酒馆最硬派的男人——老德普的耳朵里。
果然,下一秒足有半人高的木制酒桶从酒馆里飞了出来。
佐柯却仿佛背后长了眼,只见他精准侧身躲过酒桶,随后发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声。
金发女郎饶有兴趣地看着佐柯,她伸手在自己傲人的胸部上比划了两下,然后将脖颈高高扬起。
“哦?难道比我还大?”
“放心,在这方面没人能和你相比,我亲爱的凯瑟琳。”
佐柯拾起被雨水打湿的手提箱,又将黑色风衣的褶皱整理平整,然后向开口的妓女眨了眨眼。
“晚上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免费哦……”凯瑟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睛里的挑逗丝毫不加掩饰。
“还是改天吧宝贝,我一会还有工作,腿软了可办不成。”
“呵,我就知道你不行。”
对于这个醉蛤酒吧内最奇特的客人凯瑟琳已经盛情邀请了许多次,可佐柯表现的却像是禁欲期的甘地。
佐柯笑了笑,没有理会凯瑟琳的调侃而是盯着远处隐藏在黑暗中的有轨电车站台。
“对了,怎么没看见崔茜,她今天没来吗?”
“好像是陪哪个富商去参加舞会了吧。”
“怎么,连也你喜欢这种比桦树枝还细的女人?”凯瑟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佐柯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他摸索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铜质怀表,表盘刻度已经磨损地几乎不可见,通过时针和分针的指向勉强能分辨出现在是夜里十一点。
距离最后一班电车到站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时间不多了。
他将硬顶礼帽压低,遮住被水汽打湿的脸庞。
夜雨中,踉踉跄跄地向站台走去。
……
坎宁安爵士斜靠在站台的固定电话亭旁。
作为一名拥有悠久家族历史的老牌贵族,走到哪里他都会保持应有的优雅和风度。
但今天似乎有些例外。
他没像往常一样乘坐四轮马车,而是罕见地选择了有轨电车。
虽然手中的象牙手杖已足以彰显出他的与众不同,但这样的出行方式还是与他的身份有些不符。
不过爵士先生显然并不在意,他此刻正享受着昂贵的鼻烟,消瘦的身体在一呼一吸间微微颤抖。
像这样的潮湿雨夜是他最喜欢的天气,湿润的水汽让他感觉自己的皮肤不再干枯褶皱。
再回想起刚才那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他的嘴角不由得扬起扭曲的笑容。
“哒哒哒哒……”
然而杂乱的脚步声不适时响起,打断了爵士的回忆。
循声望去,一个身穿黑色风衣提着手提箱的男人从街边走来,离着老远就能嗅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坎宁安面色平静,向前跨出一步,挡住了身旁还在渗血的皮箱。
“晚上好啊先生,您也在等最后一班电车吗?”男人摘下礼帽,微微躬身。
在昏暗的煤油路灯下,男人纯黑色的头发和瞳孔格外显眼。
“晚上好。”坎宁安轻轻颔首。
他有些诧异,这样稀少的血统可不常见。
不过今晚爵士先生吃的很饱,并没有加餐的打算。
“要来根卷烟吗,先生?”男人从怀中掏出煤油打火机,点燃了叼在口中的香烟,随后又把手递了过去。
火光让坎宁安后退了一步。
“我不喜欢煤油的味道。”他举起苍白的手掌挡住火苗。
“明白,绅士们都不太接受这种刺鼻的工业产物。”男人识趣地收起了打火机。
坎宁安没有接话,男人却仿佛没看出爵士先生的戒备,依然自顾自说着。
“最近好像不太安稳,听说贝克街那边失踪了不少人……”
微风吹过,卷烟的香气夹杂着雨后泥土特有的味道。
坎宁安突然感觉身体有些躁动。
口腔分泌出大量唾液,后颈流下冷汗,就连饱腹感也在迅速消退。
他明白这是需要进食的征兆。
“怎么这么快就饿了?”他喃喃自语,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看着男人那罕见的黑发黑瞳,爵士越发焦虑,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这种焦虑感比烟瘾要强烈了无数倍,他的手指开始按捺不住地敲击手杖,双腿也不自觉颤抖。
甚至都没注意到梳理地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乱。
坎宁安低头看了眼腕表,现在距离电车到站还有二十分钟。
对于一餐简单的夜宵来说,这点时间正好。
恰巧,男人的香烟燃烬,他将烟蒂随手一丢,弯下腰开始在手提箱里翻找些什么。
醉酒的身体在风中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坎宁安终于忍耐到了极限。
他张开嘴,口中探出两颗锋利尖锐的獠牙,金丝眼镜下一对棕色的竖瞳在黑夜中散出幽光。
“看来你不太走运,年轻人。”
坎宁安下一秒就要咬断男人的咽喉,他仿佛已经看见了猎物垂死挣扎时的迷人模样。
“我叫佐柯……”
爵士隐约听见了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嗯?”
昏暗中,一柄闪耀着奇特花纹的匕首划过,紧接着剧痛袭来。
“我叫佐柯,是一名见习猎人。”
这次他听清了男人在说什么,可身体却也控制不住地倒下。
那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他的脊椎,刀锋割断了控制身体的神经。
这样的伤势已足以使一名正常人类身体瘫痪,可爵士的身体却还在地上诡异地扭动。
只是他原本冷漠的竖瞳此刻已经被恐惧替代。
他不理解,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你很聪明,知道选择雨夜动手遮盖血腥气和身上的腐朽臭味。”
雨水冲刷掉匕首上的血迹,露出精美的大马士革纹路。
“不过害怕火光还是你无法克制的本能,更何况我还带了这个……”
佐柯手中多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子里黑色油膏的味道坎宁安十分熟悉,那是卷烟里的味道。
异常的饥饿感再度出现,只可惜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雨夜让你放松了警惕,看我点燃卷烟甚至忽视了引尸油膏的气味。”
“呵呵,说到底只是一头控制不住本能的怪物而已……”
佐柯收起油膏,微微勾起地嘴唇显得冷酷又讥讽。
“难道你的同类没有告诉过你如何生存吗?”
坎宁安眼神中透出迷茫,佐柯则兀自说了起来。
“不要轻视你的对手。”
“猎人总会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最后……远离每个在深夜拿着手提箱的人类。”
“可惜你没有遵守任何一条。”不再给坎宁安思考的机会,佐柯猛地将匕首从下巴插入搅碎了他的脑子。
鲜血混合着雨水从街面流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在确定坎宁安已经死后,佐柯打开了被其藏在身后的皮箱。
立马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刺激的味道让他差点吐了出来。
皮箱里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举不完整的女性人类尸体。
佐柯从皮箱里找到了一颗头颅、一支胳膊、一条大腿以及被啃食掉大部分内脏的躯壳。
那颗面容姣好的头颅佐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醉蛤酒吧的妓女崔茜。
“可怜的姑娘……”
佐柯为她做了番简单的祷告,然后从手提箱中拿出了一本泛黄的羊皮书。
【食人癖】、【惧火】
对着这两条特征,他在书上翻找起来,可是符合条件的怪物有好几种,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确定。
稍微思考了几秒钟,他蹲下身子,摘掉皮手套,用手指捻了些血液放入口中,随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怪物的尸体。
【冷血】、【尸斑】、【棕色竖瞳】
这下佐柯的目标明确了起来,他快速翻动书页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
尸仆。
“一种通过仪式转化而成的特殊腐尸类怪物。”
佐柯双手不自觉攥紧,内心的喜悦几乎难以抑制。
他将皮箱和尸体搬到了阴暗的角落,用匕首挖下尸仆的心脏和一对獠牙,又顺带拿走了爵士口袋里的二十金镑纸币和一张盖有火漆印的金色卡片。
做完这些,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拿起固定电话,拨动号码。
短暂的等待后,听筒里响起了甜美的女声。
“这里是芦荻市警察局,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吗?”
“困倦和麻木刺进了感官,有如饮过毒鸩。”
这是《夜莺颂》第一节第一句,也是猎人们的暗号。
短暂沉默过后,电话里的女声也给出了回应,只是声音由甜美变得低沉。
“像是刚刚把鸦片吞服,向着裂溪忘川下沉……”
“晚上好,猎人先生。”
“伯莱明街13号,有轨电车站台旁有一具残缺女尸,受害者姓名:崔茜.伍德……怪物已被处决,现场需要处理。”
远处朦胧的灯光出现,照亮了电话亭和站台,最后一班电车已经驶来。
佐柯没有耽搁,用简练的语言迅速描述完现场情况,没等对方答复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再次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对照时间。
没错,现在是凌晨十二点整。
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着,在确定身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后,平静地走上了最后一班电车。
两分钟后,电车缓缓驶去,站台又恢复了黑暗。
当太阳升起时,这里会同往常一样,好像之前的一切从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