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上位者说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时,并不是真心实意,只是客气一下,这时要是当真,容易引来上位者的不满。
李长安自然明白这些,但此时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节帅,能不能把千金万银换成一些烈酒?!”
“嗯?!”
李继徽原本以为李长安此时说出一些请求,是有些贪心的,可当他听清楚李长安的请求后,脸上尽是疑惑:“烈酒?!这是为何?放着千金万银不要,反而要烈酒?莫非,你是好酒之人?可若是如此的话,那千金万银也能买来不少酒啊?”
周围的那些将领也是不明就里,不知李长安为何放着千金万银不要,反而更换成烈酒?
烈酒,对于那些底层的士兵而言,是难得之物,可对于他们这些将领而言,算不上什么。千金万银的价值,远非烈酒所能比较。在他们看来,只要不是傻子,都会选择千金万银而不是烈酒。
“节帅,使用烈酒处理伤口,有助于伤口愈合。末将军中有一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如今正等着末将回去。可末将军中并无烈酒,所以还望节帅能赐一些烈酒!”李长安看出了李继徽脸上的不悦,并未生出惶恐,仍然不卑不亢。
李长安自然是爱钱的,这东西没有几个人不爱。可是,想要在这乱世立足,钱虽然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稳固的地盘,忠心且强大的士兵,才是这个时代的基石。
如今,他被李继徽充任为突阵指挥使,从而一步登天,但他并没有被这些诱惑冲晕脑袋,这突阵指挥使所统领的精锐,是李继徽的精锐,而不是他李长安的精锐。
若是以后发生什么不可预料之事,李长安也很难将那些精锐化为自己的力量。
而如今军中收拢而来的那些伤兵,受过他的恩惠,与他的关系也是不错的,还不如好好经营与他们之间关系,时间久了,也不用担心忠心问题。
这次从夏州城中抢来了一些盐巴,但盐巴的消毒效果是有限的。这次立了功劳,自然可以提一些意见,那便趁机弄一些烈酒来。李继徽作为静难军节度使,军中自然是有烈酒的。
“哦?!”
李继徽闻言,饶有兴致的看着李长安,目光上上下下再次不断的打量着。
“你军营中的那些伤兵,可是你的麾下?”
“有几个是,但更多的是其他军营当中受伤的兵士!”
“那他们可又是你的亲戚?或者家人?!”
“不是,他们大多与末将没什么关系!”
“那我这就有些想不通了,既然他们与你非亲非故,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死活?何况这些伤兵,又对你并无多少助力,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资源?!”李继徽疑惑的问道。
李长安道:“末将之前曾答应过他们,说要竭尽全力医治他们。如今末将虽然立下大功,但又岂能遗忘之前誓言?此非大丈夫所为!”
“可是,你又能救多少?如今战事不断,身死者数不胜数,你救不过来的。”
“能救一个是一个!”
听到李长安这话,李继徽陷入了沉思,他看着眼前这个中庸的少年,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些常人不曾有的闪光点。
如今这个世道,天下礼崩乐坏,背信弃义不过寻常之事,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死上数万人也在所不惜。譬如此次的夏州城之战,为了能够拿下夏州城,哪怕消耗再多的兵力,也是要上的。
对于李继徽而言,兵力,士兵,不过是一些数字罢了。至于那些没有任何战力的伤兵,也是一些随时可以放弃,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李长安却为了他们之间的承诺,竟然不惜放弃一些自己的利益,都要选择帮助他们,这种品德在如今礼崩乐坏的世道,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李继徽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李长安身上,“我问你,若是让你在那些伤兵,与突阵指挥使这些赏赐当中选一个,你会选择哪个?!”
这话一出,周围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李长安身上,期待着李长安的答案。
他们期待李长安会选择功劳,因为这与他们在座的这些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可他们却更期待李长安选择伤兵,在见惯了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情后,他们反而想看看,这世道是不是真的会有忠义之士。先秦上古时期,那些慷慨悲歌之士的所作所为,是否是真实的。
“呼!”
李长安长出一口气,脸上多了些苦笑:“还真是一个困难的选择啊!”
“也不算困难,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伤兵的,毕竟,伤兵没有任何用处,甚至还是拖累!”李继徽说道。
“是啊,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确实如此啊。不过,要是我的话,我不会选择功劳的!”李长安的语气很平静,并未有多少情绪上的波澜,好似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并未因为选择伤兵失去功劳而感到懊悔。
“你确定吗?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若是你真选择了伤兵,那你的功劳可就没有了!”李继徽脸上多了些玩味。
“节帅,末将也没有开玩笑。末将选择伤兵!”
“值得吗?为了一些毫无关系的伤兵,葬送自己的前途以及未来,你不觉得你有些傻吗?!”
“值得!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可我愿意做个傻子!”
李继徽默然,眼睛深处涌动着一些光彩,在停顿了片刻后,再次询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选择伤兵还是赏赐!”
“伤兵!”李长安没有任何犹豫。
“此子……”
“他……竟然选择伤兵!”
“重信之士!”
周围那些将领们脸上尽是惊骇,他们瞪大了双眼,有些局促,以及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不明白,怎么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中,竟然还有坚守信义的忠义之士?
竟然为了那些毫无关系的伤兵,放弃到手的功绩,而他的出发点,竟然是今人毫不在乎,甚至反复踩踏的信义。
“李长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若是选择了伤兵,那也就意味着你先登的功劳化为虚无了。你九死一生,危机重重,到头来,只是为了一些毫无关系的伤兵,真的觉得值得吗?!”
坐在一旁的胡章有些看不下去了,连忙出言劝阻。
这等重信守义之人,实在令人钦佩,可一想到李长安所面临的那些困境,他便有些心软,觉得为了一些伤兵放弃富贵,太不值当了。
李长安看向胡章,笑了笑:“玉可碎而不可毁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这是末将的选择,也是末将的执着!”
“玉可碎而不可毁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此子,此子心有大志,有大志!”胡章忧虑的眼神瞬间明亮,被李长安这番话惊了一跳。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李长安会选择那些伤兵,而不是功劳了。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又岂是寻常之辈?
“好,真汉子!”
“这话说的好,真好汉!”
周围的那些将领们听到这话,纷纷拍手称快,兴致高昂。
“好一句‘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既然你选择伤兵,那就只能选择伤兵,方才对你的赏赐,尽数作废,你可心服?!”李继徽听到李长安这些从容的话,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艮,总觉得李长安是装出来的,这世上哪有人会这么傻,便下了最后通牒。
李长安也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直言道:“末将心服!”
“好,既然如此,你需要的那些东西,我会让人给你送去,至于那些赏赐,也就没有了。”李继徽说道。
“末将领命!”
“好,你下去吧!”
“末将告退!”
“节帅,在下以为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妥啊?那李长安毕竟是先登夏州城的猛将,什么也不赏赐,只是给一些烈酒,只怕不能服众啊!”
胡章看着李长安离开的背影,眼中尽是可惜,他觉得似李长安这种猛将,是不能被如此对待的。
“你以为我如何不知?况且,我对他的赏赐也有安排,自然不会只给他一些烈酒的!”李继徽叹道。
胡章不解:“那节帅方才为何如此?!”
李继徽神色复杂的道:“我只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重信义的人,所以想试探试探他,看他是否真是本性纯良,还是以退为进邀买人心。
他又不知我是否真不给他赏赐,只需要吊上一些时日,一切都会清晰。若是他以退为进邀买人心,那么选择伤兵回去之后,见迟迟没有赏赐,定然心有不满,届时势必鼓动伤兵闹事以为逼迫。这样的人,是留不得的。
若是他没有这个心思,那么自然会不闻不问,默默做事。而这样的人,是可堪大用的!
这样的猛将,得死死的掌控在手中才行啊!”
当年朱温提兵进逼李茂贞,攻打静难军,而他李继徽为了苟且活命,投降朱温。
这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在如今这个世道,投降,两面三刀,背后捅刀子,反复无常,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在他看到李长安心中的那份坚持后,他的内心有些动摇,他不相信世上会真有这样的人。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胡章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