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迷中醒来。
挣脱黑暗的桎梏,睁开眼,率先映入江佑眼帘的……依旧是一片黑暗。
用力眨眨眼,江佑这才隐约在漆黑的视觉界限外看到一抹红色微光。
同时,身体上逐渐恢复的触觉也让他感觉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压抑着。
江佑伸手一扯。
下一秒,黑暗消失。
他注意到自己手中正攥着一块“饰以彩穗,缀有铜钱”的大红盖头。
与此同时。
庞大且杂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江佑随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商贾世家、祖上婚约、家族没落、无奈入赘……
嗯。
果然!够典!
唉……
悲叹一声。
江佑深吸口气,不知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想我一介高材生,眼瞅着已经考研上岸,告别苦逼的折磨生涯。
怎么跟同学聚个会的功夫,吃着火锅唱着歌,眨眼就穿越了呢——
还是以入赘这种姿势。
虽然记忆中与自己成婚的唐家大小姐是久病无医,时日无多,否则也不会如此匆忙的举办了婚宴。
但,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成婚”、“入赘”。
可问题是——
这具身体的原主怎么死的呢?
静默数秒,江佑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的一幕幕场景:抬轿、跨火、拜堂……
按照大婚流程,接下来就是静候吉时,准备洞房花烛了!
江佑把手里的红绸盖头扔到一旁,看向四周,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昏暗烛光萦绕,满眼尽是红色。
纱幔香风,屏风隔断。
衣架、蚊帐、架子床、梳妆台、脸盆架,贵妃椅……一应俱全。
面前一张红漆实木桌,桌子上点着红烛,旁边还有一个酒盅,不过里面却是空的。
这一刻,江佑想起这具身体的最后一段记忆,他似乎就是在喝完那杯酒后才发生的意外。
所以。
酒里有毒?
支撑着孱弱的身躯,江佑离开床榻缓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对面屏风旁的梳妆台前。
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了自己如今的衣着面庞。
外披玄端礼服,庄重肃穆,宽厚的袖口刻挂着朱红色边垂,内衬白绢单衣;
江佑身材高大,五官俊俏,倒把这身不太恰当的半周制婚礼服穿的很是得体。
总的来说,现在这副面孔和前世的自己一样的帅气!
江佑抬手摸了摸鼻子两侧,熟悉着当下的自己。
无意间,他注意到额头处不知何时蹭上了一丝黑灰。见状,江佑弯着身子,在脸盆里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届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皱着眉头。
转身从红木桌上拿起空酒盅,在脸盆架里舀满了水,随后又重新放回到了桌子上。
他这才松了口气。
不能让“有心人”注意到自己喝了毒酒却没死。
重新坐回到松软的大红床榻上,江佑拄着桌子,陷入沉思。
接下来要怎么办?
逃跑?
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蒙混过关?
“嗒,嗒嗒。”
就在此时,屋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但很快,声音便消失在了门口。
外面的人停了下来。
紧接着,外面响起一道清脆稚嫩的少女声音:“小姐,姑爷已经在里面了,您可以进去啦。”
“嗯。”
应下她的是一道微不可查的柔弱声音。
“要……要奴婢跟着小姐一起……”
“钰儿,你……在门外守着就好。”
“是,小姐。”
被称作钰儿的少女语气中有些侥幸,又有些惋惜。
主仆二人的对话很短,短到江佑还没来得及仔细从中分辨出什么信息,紧闭的房门便被打开了。
仅一瞬,那道纤细曼妙的身影就出现在江佑眼前。
红衣长裙,同样的类周式婚服。
女子身姿高挑、长发垂腰;面容白皙、双眸如杏,唇边朱红点缀,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完全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与柔怜。
这相貌,这体态,再结合刚刚“大婚当天丈夫身死”的剧情,这不妥妥的先天未亡人先天圣体么?
在他愣神的间隙,唐大小姐已经来到床边。
“相公,该喝交杯酒了。”
唐大小姐的声音轻柔细腻,醉意绵绵。
她坐在面前贵妃椅上,体态娇柔,峰峦高耸。
左手端起桌上的酒杯向前递来,右手则拿着一个新酒盅,举至嘴边。
江佑楞楞的接过酒杯,假意“痴痴地”盯着面前这位犹如山水画中走出的女子。
实则大脑飞速旋转,思考对策。
“相公,我们……喝交杯酒吧。”
许是被看的时间久了,唐大小姐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低头垂首,紧张低语催促着。
不得不说,这种场面是任何男人都没办法抗拒的。
可这毒酒……
不对,这洗脸水……
就真的只能喝了么?
“相公……”
唐大小姐轻咬下唇,柔声再度传来。
江佑没有说话。
犹豫几秒,深吸口气,昂首抬臂,他把“酒”一口灌入。
见状,唐大小姐也喝下了酒,脸上也浮现出“松气”似的恣意。
嗯?
这反应。
真是她下的毒?
那我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装死了?
正犹豫着,突然间,一阵晕眩感兀的传来。
怎么回事?
毒酒不是已经被自己换成洗脸水了吗?
难不成盥洗盆里的水也有毒?
脑海中的思维逐渐沉寂,视线已然模糊,江佑再度陷入黑暗。
只是在眼睛闭上的最后几秒里,江佑仿佛看见了面前的女子在宽衣解带。
不好!
她想趁热!!!
江佑强撑着晕厥试图挣扎一番。
可这时,他却发觉自己身体上的异状竟奇迹般的恢复了。
不仅如此,除却“双目失明”外,其他感官竟都是完好的。
这……莫非那不是什么毒酒,而是“相思瘴”一类的催情药物?
这时候,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江佑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肩膀。
紧接着,对方用力一推。
江佑顺势倒在床榻上。
而后他就清晰的感觉一个柔软的身躯朝自己贴了过来。
来不及开口,嘴巴便被堵住了,一股淡淡的、落梅似的幽香扑面而来。
……
翌日清晨。
江佑扶着额头从床上醒来。
睁开眼,率先闯入视线的就是房间里贴满的红色喜庆装饰。
紧随其后,就是眼前红木方桌上的两个酒盅。
见此,昨晚的记忆缓然浮现。
眉头紧蹙,他下意识伸手一摸,枕边空荡荡的。
江佑低头看去,愕然发现身子下的白色床单也不见了踪影。
但透印在最底层被褥上的一抹红色痕迹,却证明了它之前的确存在过。
唐大小姐已经不见了。
不过空气中残留的馨香、身体上的触感、以及身下这片淡红色晕染,依旧告诉着他——
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所以……
我真的被强上了?
“姑,姑爷醒了吗?”
门外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江佑记得,这个声音昨晚自己听到过,是唐大小姐的丫鬟,叫钰儿。
“咚咚咚。”
伴随着敲门声,钰儿铃铛似的嗓音再次响起:
“姑爷,一会你要和小姐一起去给老爷和夫人敬茶的!要快些起床才是呢!”
“醒了!”
江佑胡乱把衣服穿上,冲着外面喊道。
穿上合脚的新鞋,江佑下床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浅白薄衫的少女,鹅蛋脸,樱桃口,面容精致。
女孩个子不高,只到江佑胸口的位置,怀里抱着个铜制脸盆。
一见门开了,女孩眼睛瞪得溜圆,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江佑。
见江佑看过来,立即又把脑袋低下了,埋在胸口,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翘着,偷摸打量着他,嘴里说道:
“姑爷,钰儿伺候您洗漱。”
“额,我自己来就好了。”
江佑把脸盆接过来,弯腰洗脸,顺口问道:
“你家小姐呢?”
“噗嗤!”
听见这话,钰儿笑出了声:
“姑爷,你现在应该叫我家小姐的名字才对。”
“嗯……”
按理来讲钰儿说的没错,可因为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江佑根本记不起唐家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姑爷,我家小姐叫雨楼。”
钰儿把毛巾递过去,小脸庄重的告知。
“唐雨楼……”
江佑擦了把脸,呢喃一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名字起的很好听,人如其名,很有江南水乡女子的感觉。
换好一身青衣,腰系藏青色绑带,江佑在小丫鬟钰儿的帮助下打理好了服饰,还顺便束好了发冠。
“姑爷,小姐在院子里等你呢。”
“嗯。”
走出屋子,在钰儿的带领下,江佑来到大院。
时值孟夏,柳絮纷飞。
穿过抄手游廊,从拱形花门走出去,江佑一眼就看见了那道站在院子里的曼妙身姿。
沿着廊道一步步走近,脚步声逐渐明朗。
许是听见声响,唐雨楼转身朝江佑这边看了过来。
“相公醒了?”
此时的这位唐家大小姐,已褪去了昨夜那身喜庆婚袍,转而换成了最适合她的白色长裙,更是美艳。
只是她右手手腕处隐隐露出来的一抹红色印记有些显眼。
这……是守宫砂?
江佑没见过这东西,只能猜测。
这时,被盯了许久的唐雨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用衣袖遮住右手。
转而走近来,面色莫名红润了些,柔声问道:
“相公,你在看什么?”
二人离得很近,江佑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月季芳香。
“没什么,就是昨晚有些累,没睡好。”
听见这话,唐雨楼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更红了些。
好一阵,她才羞赧的低着头道:
“既是如此,那相公便好生歇息吧,我叫仆人调碗药膳送到房里。”
“嗯?不是要去拜见双亲么?”
“父亲昨日夜里有些事出去了,母亲便觉得等父亲回来后再去敬茶也是可以的。”
“这样啊。”
江佑点点头,又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唐雨楼的右手。
这次。
那只白皙皓腕上却已不再有任何痕迹。
……
夜晚悄然而至。
这一整天江佑都呆在厢房里。
而那位总是羞涩红着脸的唐大小姐除了早晨说过几句话,便再也没有见过。
只有小丫鬟钰儿来送过两次饭菜。
既然不用敬茶,又是这种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江佑觉得独自待着会好些。
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
仿佛处处都透着诡异,又想不明白缘由。
算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桌上摆着的饭菜依旧温热,这是钰儿几分钟前刚刚送过来的,还附带一杯酒。
江佑简单吃了几口,或许是对昨晚的事情有些忌惮,所以他并没有喝酒。
可正当他准备宽衣上床时,熟悉的晕眩感却再度传来。
“不是吧!又来?”
唐大小姐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不对啊,屋子里明明就只有我自己,她下什么药?
昨晚的经历让江佑下意识觉得自己中了“相思瘴”,但随着时间流逝,那股沉重的晕眩感仍旧没有消失。
不仅如此,就连四肢也逐渐乏力,大脑愈发的不清明。
恍惚间。
他好像听到了开门声、碗筷坠地的破碎声、以及钰儿的惊喊声:
“不……不好啦!快来人!姑爷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