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世上最后一只鲛人,而我是个半妖。
阿娘嫌我累赘,把我送回大海,任我自生自灭。
回到海里,我竟然成了统治一方的水神。
1、
“阿娘阿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兴奋地跑到阿娘面前,想要跟她分享我刚发现的秘密,希望这样能让她开心一点。
阿娘苦着一张脸,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嫌弃中带着一丝愧疚。
她软着声音哄我,「小溪,你想不想过好日子?」
那时候的我还懵懵懂懂,不懂什么是好日子。
在我眼里,每日能跟弟弟一样,吃上一口肉粥就是好日子了。
所以我问阿娘,「好日子是不是能跟弟弟一样能吃肉的日子?」
她没有回答我,依然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我太渴望能过上弟弟的日子了。
他不仅每天都能吃上香喷喷的肉粥,还能得到爹娘和爷奶全部的爱。
而我,只能躲在柴房里,等着阿娘给我送饭时的几句嘘寒问暖。
所以我想也不想地说,「我愿意,我愿意去过好日子。」
我不喜欢这里。
村子里的人都叫我妖怪。
可是我不是妖怪,我也是爹娘的孩子。
可是爹不认我,爷奶要杀了我。
是阿娘拼了命地保下我,把我关在柴房里,不许我出去。
可是久而久之,阿娘也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从慈爱变成嫌弃,然后厌恶。
阿娘留下两个馒头,还有一碟咸菜就走了。
走没多远,她又停住脚步。
「收拾收拾,明日我就送你去过好日子。」
2、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好日子。
只是我走了,家里就会轻省许多。
弟弟就能多吃两口肉。
而她也不用再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妖怪的娘亲。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对好日子太渴望了,即便知道阿娘是不想要我,我也趋之若鹜。
第二天一早,柴房的门就被打开。
天上的星星还没散,但能看见天边翻起的鱼肚白。
她取掉我手上和脚上的镣铐,牵着我走出这间困了我近十年的柴房。
我贪婪地呼吸着外面自由的新鲜空气,一时没注意到娘亲脸上变换的脸色。
她快速地把我塞进一辆马车。
马车很小,我走进去却刚好。
车窗被封地死死的,我坐在马车里犹如柴房。
但是马儿跑起来时的颠簸却让我感到新鲜。
我也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马车很黑,很颠簸。
然后马车停在一处河边。
大河深不见底,又一望无际。
阿娘把车门打开,让我跳下去。
我不敢,退后了两步。
「阿娘,我听话,我不馋,好东西我都会先紧着弟弟,我也不出柴房,不会闹出动静的,阿娘你别不要我。」
是的,我明白阿娘的意图,她不要我了,甚至不想要我活。
可是我的哀求并没有唤起她的怜悯。
她推了我一把,「是你说要过好日子的,跳下去你就能去过你的好日子了,快点,别浪费我时间,一会弟弟醒了,我还要回去哄你弟弟。」
我抖了抖,还是顺从阿娘的话跳了下去。
我并非不会反抗,而是不敢反抗。
从前阿娘也是爱过我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她变得凶狠,恐怖,变得不再是我的阿娘,她只是弟弟的阿娘。
我跳进水里,恍然想起从前,阿娘把我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唱的歌谣。
那时候的她总是哼着一首我听不懂的歌,她说,「我们水族,只要回到水里就会长出长长的尾巴,唱出好听的歌谣,然后祝福善良的人们幸福一生。
虽然阿娘没了长长的尾巴,也唱不出好听的歌谣,但是阿娘还是希望我的小溪能够幸福一生呀。」
回到水里,长出长长的尾巴……
冰冷的河水一寸寸掠夺我胸腔的氧气,直至不能呼吸。
当我一度以为我会死在水里时,双腿一阵剧痛。
就如阿娘所言,我真的长出了长长的尾巴。
有了尾巴,我也能在水里呼吸。
我疯狂地摆动尾巴,努力想要回到岸边。
我在水中像是天赋异禀,不过须臾,我就能在水中畅游。
我控制着身体,缓缓浮出水面,看着阿娘渐行渐远的身影。
原本想要跟阿娘分享的秘密,终究没能说出口。
3、
夏日里,河水冰凉,总诱人前往。
扑通扑通几声水声响起,我就知道又有孩子到河里戏水来了。
半个月来,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到河里戏水。
每当有人来,我总会找一片浮萍深处躲起来,直到没人才敢出来。
身躲在暗处看人间烟火,像极了见不得光的深沟老鼠。
只是这次不同,两声扑通的落水声之后就再无动静。
我壮着胆子露出头一看。
不好,有人落水了。
看着人一点点沉入水底,我顾不得太多。
一头扎进水里把人捞上岸。
人救起来后才发现是个少年,眉清目秀,一股书卷气。
「你快醒醒,喂,快醒醒回家去。」
被我拍了几下,少年吐出几口水来。
「多谢姑娘救我,你快上来吧,我让我阿爹报答你,我爹是村子里的村长。」
少年眼睛闪亮,我瞬间就被盅惑了。
他跟别人不同,他不怕我,也不打我。
我小心翼翼地上了岸,跟在他身后朝村子走去。
村长听说我救了他的儿子,对我连番感谢。
却在看见我身上奇形怪状的鳞片时,对我退避三舍。
就连被我救起的少年,看我的目光也不再纯粹。
他们将我驱逐。
他们把菜叶子和臭鸡蛋还有石头扔我身上,举着火把对我挥舞。
「妖怪走开,滚出我们村子。」
「妖怪作恶吃人,前些天我闺女掉水里就是被她给吃了。」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都说妖怪怕火,咱们一把火烧死她!」
「别,我们先把她抓起来,听说南海有鲛人,目能泣珍珠,说不定她能给我们村子带来财富。」
……
最后一句是被我救起的少年说的。
原来他的书卷气是恩将仇报。
「不,我不是鲛人,不是妖怪,你们别抓我。」
村民拿着火把不断靠近,身上被石头砸的好痛。
我哭着求饶解释,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说话。
我被逼着步步后退,一跃进了一口井里才得以脱身。
阿娘骗我,水里没有好日子。
好看的少年也骗我,他并不想报答我,更想抓我,利用我。
我抬问天。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惩罚我。」
风拂过柳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一阵叹息。
我一头扎进江里,顺流而下,自我放逐,或许死亡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一连在水里飘荡多日,在我饿得死去活来的时候。
我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小溪,回到海里吧,大海需要你。」
我睁开眼,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长得很好看,丰神俊朗,身姿颀长。
但是他好瘦,也跟我一样吃不饱饭吗?
长长的红袍松垮挂在他身上,随着流水飘摇。
「你是谁,来救赎我的神明吗?」
「来了你就知道了……」
4、
待我醒来时,已经身处在无边的海洋。
「大海,真的是大海。」
大海澄澈明净,没有腥臭的泥沙,就连鱼虾也变得鲜甜美味。
这一刻,我相信阿娘没骗我,这就是阿娘说的好日子。
「再往前走走,我在等你。」
那道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是这次我看不见他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是谁,虽然我依然害怕。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朝着声音指点的方向而去。
大概游了一日一夜,我看见水下一座宏伟的建筑。
像极了村子里的山神庙。
红衣男子立于庙前,脸上带笑看着我。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我有些不解,「你是谁?等我做什么?」
他飘到我面前,让我能看清他的容貌。
跟那日看见的虚影差不多,不一样的是,现在的他更像是人。
「我叫文爻,水神庙里的庙祝。」
「哦,所以这是水神庙。
不应该叫海神庙吗,山神庙在山里,水神庙竟然在海里,当真匪夷所思。」
我如此想,便也如此说出口了。
「水神庙原本并不在海里,是无支祈在人间兴奋作乱,导致钱塘大水泛滥,将水神庙冲至这里。」
无支祈是谁?钱塘又是哪里?
我有些不好意思,索性闭口不言。
5、
水神庙外观虽然完整,但内里破旧不堪。
水神像身首分离,面容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记忆中,神庙里应该有的香炉和祭台也不见踪影。
我主动揽活。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帮水神重新塑像,造庙的。」
「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大海广袤,虽短短两日,我已经历了不少。
甚至数次险些落入巨鲨之口。
「放心,不会赶你走,大海需要你,水神也需要你。」
我虽然听不懂他说的需要是什么意思,但只要他不赶我走,就够了。
就这样,我在水神庙里住了下来。
水神庙不大,仅有的一间房间,文爻让给了我。
「那你住哪?」
他虚弹了我额头一下,嘴角的笑让我如沐春风。
「我不仅是水神的庙祝,还是上古神兽文鳐,如今水神不在,我要代替他巡视天下水域。
而你,除了晚上休息,其他时间都要代替我留在庙里看守,并修习术法。」
我连连点头,生怕下一秒他会变卦。
6、
咕噜噜~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从我肚子里传出来。
我羞赧的脸颊通红。
「我,我……」
当惯了人,学不会如何当鱼。
曾经是为了吃饱饭才离开家。
却没想到,离开了家,依然吃不饱。
细算起来,除了临行前阿娘给了两个馒头,我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我如今还能站在这里跟文爻说话,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人的缘故?
「还知道怎么变回双腿吗?」
文爻的声音把我思绪拉回。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变回双腿是要回到岸上吗?可是他们都说我是妖怪,要把我烧死……」
村民的火把都带着尖锐的刺,火把朝我挥来,我抬手去挡,尖刺会刺破我的手,不挡,火焰会灼烧我的皮肤。
我躲不掉,也无法反抗。
我害怕,害怕回到岸上,害怕面对世人。
「小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谁?
我是小溪,是爹娘的女儿,是被关在柴房近十年的怪物,是…一条鱼……
「我想,我大概是鱼妖吧。」
不然该如何解释这长长的尾巴,以及身上丑陋的鳞片呢。
文爻好似看出我心中所想。
「并非有尾巴的都是妖怪,你的尾巴很漂亮,粼粼金光,像极了我曾经的一位故人。」
「故人?他也是妖怪吗?」
文爻好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竟然笑出声来。
「说他是妖,倒也没错,他是一只从远古遗落人间的大妖,只是人们并不认为他是妖,人们更愿意奉他为守护人间的神明,有他在,人间才能风调雨顺。」
「妖怪还能被奉为神明?」
可我却是人人喊打的妖物……
文爻手指轻轻一点,帮我化出双腿。
一阵天旋地转,我已站在一处岸边。
岸边的不远处就是繁华热闹的小镇。
「无论你是妖与还是神明,现在都要先填饱肚子,你的肚子真的很吵。」
说完他就往小镇里的摊子走去。
我戴上帷帽,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才跟上去。
文爻宽大轻柔的袖子一角被我攥在手里,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像只不经世事的小白兔,露出两只眼睛在左右张望。
「小二,两碗阳春面,多加一个荷包蛋。」
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还有最好吃的荷包蛋。
吃到最后,把碗舔的一滴油水都不剩。
文爻见状,把他的那碗推到我面前。
我摇摇头,又推了回去。
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吃得这么饱过。
不仅营养不良,胃口也小得可怜。
文爻见我不似撒谎,才端起碗慢条斯理吃起来。
文爻吃东西不像我,他一口一口,看起来很慢,但吃得很快。
几口之间,一碗面尽数下肚。
7、
回到水神庙后,我无数次想起小镇里的阳春面。
多想再吃上一碗啊。
可是修炼之后,文爻告诉我,为了防止身体产生杂气,不许我再进食了。
我有些失望,从此与美味无缘。
后来某一日,文爻给我端来一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我问他,「不是说吃五谷杂粮会产生杂气,不利于修行吗?」
他笑容温和,像是诱拐小孩的人牙子,「偶尔吃一点,不碍事,快吃吧,晚些就凉了。」
于是我怀着怀疑吃完了一碗不像阳春面的阳春面。
后来,我偶然在厨房撞见他。
他熟练地揉面,生火,烧水,煮面条。
不一样的是,他往面条里渡入他自己的修为灵力。
难怪我的修为突飞猛进,原来不是我天赋异禀。
「文爻。」.
他被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我会跟来。
「你,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答,突然上前环腰抱住了他。
「谢谢你,文爻。」
「即使在阿娘最爱我的时候,也没有特意为我做过什么。」
我一直都是不被爱的那一个,所以文爻这么做,真的让我很感动。
文爻轻叹一声,仿佛在怜惜我的过去。
「都过去了,未来我来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你孤立无援。」
说罢,他将新出炉的阳春面盛出来端给我。
我擦了把眼泪。
「那说好的,你不能食言,不然就罚你给我做一百碗阳春面。」
他点点头,看着我一脸宠溺。
我跟文爻之间,像是有什么在悄悄发生转变。
8、
时间一晃又是十年,我跟文爻早已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
我也从那个瘦瘦小小的毛孩子变成身姿绰约的曼妙少女。
如今的我,身上也再也没有丑陋的鳞片,一切与常人无异,再也不会有人喊我妖怪,对我喊打喊杀。
文爻在外巡视回来,手上提着我爱吃的点心。
我有心打趣他,「文爻大人不是说,修道之人不该贪口腹之欲,以免多生杂气,损了根基。」
他心情好似不错,嘴角带笑,让人如沐春风。
「东海龙王的三儿子娶妻,我路过,顺便讨些喜饼,蹭一蹭这祥瑞之气。」
我有些好笑,堂堂文鳐上仙,掌管幸运之神,究竟谁沾谁的祥瑞。
包在外面的油纸被打开,一阵芳香扑面而来。
我随意捻起一块咬了一口。
「这是什么?怎么如此香甜。」
「百花心,鲛人血,以及凤凰泪。」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血馒头,不一样的是,用的妖灵的血,增福增寿。
我抬头看他,惊恐地步步后退,险些跌倒。
文爻扶住我,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
我躲开他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借口修炼,逃回了房间。
文父从来不会带这样的点心回来。
他经常说,鲛人、百花妖虽然是妖,但也是生灵,神明并不是凌驾于一切生灵之上的存在。
所以即便是神明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屠杀生灵。
所以,他不是文爻。
9、
一连三日,假文爻都没有出去过,他像是有意无意监守着我。
我试过找各种借口出去,他都会跟在我身边。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我趁着假文爻没注意,用了障眼法跑了出去。
但是很快,他就追了上来。
「小溪儿不好好在房里修炼,跑到人间来做什么?」
我用早就想好的托词回他。
「修炼沉闷无趣,就想来人间散散心。」
「人间危险重重,小溪儿应该好好修炼,不该贪图人间繁华,跟我回去。」
说罢,他就要来抓我的手。
我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力气奇大,我根本挣脱不开。
「你根本不是文爻,你究竟是谁。」
他笑容邪魅,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脖颈。
「没想到小溪儿这么聪明,竟然被你发现了,既然暴露了,那就跟我来吧。」
说罢,他身形迅速变化,浑身被黑气缠绕,一头墨发伴随着黑气飘在空中,样子也不再是文爻的模样。
「你究竟是谁,我们从未见过,为何要害我。」
我一边想办法拖住他,一边向文爻发出求救信号。
不料被看穿,他一个用力,将我拉回深渊大海,朝着东边而去。
他比文爻厉害很多,我的各种小动作都会被他看破。
他给我下了定身术。
我无法挣脱,只能乖乖被他拉着向东而去。
10、
大海的东边像是藏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就连体大如鲲鹏的鲸都不敢靠近。
「你叫什么?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
我试图拖延,捏住了胸前鱼骨,希望文爻能赶来救我。
「墨池。」
听见这个名字,我愣了一下。
文爻曾经说过,天龙落浅滩,化而为蛟,蛟困浅渊,其名为池。
墨池,难道他就是曾经的天族太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
「归墟,一个众神陨落的地方。」
归墟,又名葬神冢。
死气弥漫,入之必死!
「不,我不去,你放开我。」
我拼命挣扎,毫无章法,数到术法打到墨池身上跟挠痒痒差不多。
他失去了耐性,单手掐住我的脖子。
「不得不说,你这张脸皮确实不错,就算放到九重天,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可心慈手软的那个是文爻,不是我。
乖乖跟我走,还能让你多活一炷香,既然你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我惊恐看着他,想说不要,话未出口,就失去了知觉。
11、
痛,好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像烈火焚身,寒冰刺骨的痛。
文爻,文爻……
我抓紧了腰间的鱼骨,那是文爻给我的。
他说只要我捏紧了鱼骨,默念他的名字,他就能感受到我的位置,赶来救我。
可我捏了一路,他都没来,为什么不来,真的如墨池所说,他找我来的目的不纯,也要我死吗?
「丫头。」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我艰难睁开眼。
我躺在一块冰面上,四处是燃烧的烈火。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吾乃冯夷,此为归墟之心,炎冰殿。」
炎冰殿,难怪又冷又热。
「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下一秒,风雪刮过,我的面前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不知为何,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冯夷,我知道你。」
典藏经里记载,冯夷又称冰夷,可御水控冰,号称澄清尊神,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
他好像很高兴,主动靠近我。
「你知晓吾,可吾不知你,不妨你给吾做个介绍,这个就当奖励,赠予你。」
说罢,他左边手心凝出一副卷轴,泛着金光,上面闪烁着三个大字,山河图。
……
如今的神尊都这么客气的吗,见面礼居然送本命法宝。
我做了个详细的自我介绍,不是为了宝贝,单纯是尊老。
冯夷听完,更激动了。
他眼含泪水。
「小溪,我是你外祖。」
外祖?!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
「您是太孤单了,所以连哄带骗,想要将我留下来?」
冯夷的表情似乎有点裂开。
这几年文爻把我养得很好,就是思维有些跳脱。
看着面前这个早已作古的神仙,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和我联系起来。
冯夷收起了他澎湃的心情,将往事娓娓道来。
「你的亲娘叫文澜,她是我的女儿……」
十万年前,无支祈在黄河兴风作乱,冯夷奉人皇之命,协助夏后氏前往黄河镇压,也是那时他结识了他的人生挚友,应龙。
夏后氏指挥应龙和冯夷一同生擒无支祈,将他镇压在龟山之下。
这一战,应龙成了海神,冯夷成了水神。
可后来,黄河水再次泛滥,百姓民不聊生。
这一次非是妖物作乱,而是天庭的内斗。
为了平息洪水,夏后氏再次求助应龙和冯夷,屠杀相柳。
却不想相柳的尸体腥臭难闻,被他的鲜血污染过的土壤无法再种植五谷,而且会腐蚀土地,导致土壤不断塌陷。
为了拯救大地,应龙不得不献祭自己,让冯夷杀了他,用他体内的创世之力净化大地。
12、
冯夷深深吐出一口气。
「若我知道,文澜怀了他的孩子,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他死。
只是人啊,总是贪得无厌。」
最后,应龙虽然死了,但他的创世之力却没有消散,颛顼为了获得应龙的创世之力,派了北斗星君去三界寻找。
文澜猜想应龙的创世之力可能在这个孩子身上,不得已才将她怀孕的事告知冯夷。
冯夷将文澜藏在凡间,以结界遮挡,希望能躲过一劫。
奈何文澜生产时引来天劫,终究被颛顼知道,他亲领数万名天兵天将,下凡讨要这个孩子。
文澜为了保护孩子,魂销魄散。
而冯夷也只能在最后关头,用开山斧撕开一条时空裂缝将孩子送走。
具体送到哪里,他也不知。
得不到创世之力的颛顼恼羞成怒,不仅将水神庙沉入海底,还将冯夷封印在归墟之内,永生永世,不得消散。
「那,那我阿娘又是谁?难道我不是我阿娘亲生的吗?」
「孩子,你听我讲完,你阿娘是如今天地最后一只鲛人,她化形那日,正好遇上你爹,你爹巧舌如簧,将你娘哄骗回家,只为了给他产珠,后来,你娘怀孕,恰逢我开了时空裂缝的缘故,你上了她身,她便再也不能产珠,当然,她不能产珠,你爹也不会嫌弃,你娘还能织鲛纱,鲛纱也能赚钱,可谁知你娘为了他,用自己的尾巴跟水妖龙女做了交易,除了寿数,其他跟凡人没两样。」
「这事被你爹知道后,从此就变了样,好几回,他都想把你扔了,把你娘给卖了换银子。」
冯夷讲完,我久久不能回神。
即便我是冯夷后代,但阿娘依然是我的身生母亲,她亲手将我抛弃。
我本该恨她,却觉得她有点可怜,因为识人不清,中了男人的全套。
「那墨池为何要把我带到这归墟之中?典藏经记载,归墟之内,死气弥漫,入者必死。」
这一切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疑团,在等我去一层层剥开。
不多时,一声异响传来。
随之便是归墟的坍塌。
冯夷一掌将我推了出去。
「孩子,你记住,你是海神应和河神的后代,天生神骨注定你这一生不会顺遂,可你血脉里藏的上古之力,天下苍生的存亡皆在你一念之间。」
「孩子,外祖没什么可送你的,法杖原是你父神所留,如今归还给你,这卷山河图及开山斧便留给你做个念想,四海之劫,就靠你了。」
我眼看着冯夷要被埋葬在归墟之下,悲伤涌来,心如刀绞。
「不,不要,外祖!」
归墟坍塌,法杖形成一个结界护着我将我送了出来。
我像是失去生机的木偶,跪坐在结界中心。
不远处,是文爻和墨池打斗的身影。
他们你来我往,拳拳到肉,两人的身上都带了伤。
却在看见我出来的那一刻,齐齐停下手上的动作,惊讶地望着我。
法杖认主,海神归位。
13、
「恭迎神女归位。」
墨池跪在我面前,像是早就料到如此结果。
文爻赶过来,将我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我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瘫坐在地,怀里紧紧抱着那根法杖。
我这一生,亲情缘浅。
从出生以来,就得不到父母的垂怜。
阿爹厌我,阿娘弃我。
好不容易见到的外祖,却在相处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便离我而去。
上天从不垂怜我,为何还要我来阻止这四海之劫,守护苍生。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嗓子很干,声音很哑。
文爻守在我身边,重复着那句对不去。
只有墨池,毫不留情地撕开真相。
「因为你的创世之力,即便进入轮回,你也摆脱不了。」
典藏经里记载,始神缔造万物,用他的创世之力,开天辟地,血脉汇聚成河流,肉体化为山川,终其一生,只为守护苍生。
应龙平战乱,治水祸,牺牲自己,守护苍生。
如今的我,生来就遭受不公的待遇,仍然要为了苍生去牺牲自己。
我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拥有创世之力,可真是我的福气。」
14、
水神殿内,古老的钟声突然响起。
像是为了迎接它的主人回归。
我踏入水神殿,神制袍服加身,象征着冰夷族的龙尾发出蓝色幽光。
血脉封印被破了!
我感受着体内的血脉之力,还有正在觉醒的神骨。
一股霸道的力量从神骨中来,瞬间席卷我的心脉,庞大的灵力差点撑破我的丹田。
那是来自古老的力量,我承受不住,险些失控。
文爻将他的一抹神识打入我体内,帮我抚顺躁动的经脉,引着灵力回到丹田。
我听见“嘣”的一声,像是断了某根弦。
所有灵力经脉涌入全身的穴窍里,包括那一抹不属于我的神识。
神识跟神识的碰撞让我的灵魂不自觉颤抖。
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我落到文爻的怀里。
他的眼里布满了我看不懂的情欲。
「神女大人未免太过贪心了,也不怕把自己撑坏。」
「你不是……」文爻。
至少不是我认识的文爻。
汹涌又霸道的亲吻差点将我溺死。
我像一条脱水的鱼躺在他怀里,举着无力的胳膊撕扯他的脸皮。
他握住我的手,声音沙哑又温柔。
「对不起,我没及时赶到,我食言了。」
我的后背升起一股暖意,浑厚精纯的灵体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体内。
我睁大双眼看着他。
「你做什么?」
「说好的,若我食言,便罚我给你做一百万碗阳春面,那面是用我的灵力做的。」
所以他把他的灵力修为给我,兑现承诺。
我剧烈挣扎。
「你疯了,你这样会死的。」
他蓬头垢面,嘴角带血,一脸受伤地看着我,像个没人要的破布娃娃。
「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看着他这样,我很难说出不原谅的话来。
15、
钱塘江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座水神庙。
水神庙门前,人来人往,青烟缭绕。
「水神保佑,今年风调雨顺。」
「快快快,快拜拜,我跟你们说,这水神可灵了。」
「对对对,上次我闺女掉进湖里,是水神显灵才救回来的。」
……
我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曾经的他们拿着耙子想要驱逐我,如今却拿着香火供奉我。
「小溪,万般皆苦,唯有自渡,你不能沉缅于过去,守护四海和苍生,是你身为水神的责任。」
我转身看向他,眼眸蹦出凌厉的目光。
「那你呢?你又是谁?水神庙祝,还是东荒帝君。」
他有些意外。
「墨池跟你说的?」
我摇头,「是你的灵力,一个庙祝,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浑厚的力量,还带着上古传承之意。」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想问你,水月镜在哪。」
果然人变强大之后,对许多事情能做到毫不在意。
水月镜可知晓过去未来,或许能解开我的疑惑。
「在祁连山,你跟我来。」
我让墨池守着水神庙,自己跟着文爻去了祁连山。
我顺利地在水月镜里看见自己的身世,跟冯夷说的没有太大出入。
然我的未来,一片漆黑。
文爻以为我的灵力不足,往水月镜里打入一抹神识,原本黑漆漆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澈,那是海底的场景。
「?」
我还想再试试,却被拦住。
「过犹不及,你是水神,不能离开水神庙太久,否则……」
「否则什么?」
不等文爻回答,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祁连山外,天兵天将将整个祁连山包围起来。
他们在外面叫嚣,不断施以仙术压制。
「冰夷水妖,还不快快现身!」
冰夷水妖,百姓奉我为神,天上的神仙却称我为妖,真够讽刺的。
文爻拦住我,说他来应付天兵天将,让我找机会逃回水神庙。
「水神庙香火旺盛,有天道禁制,即便是天帝降临,也不敢在水神庙里把你抓走。」
话是这么说,可外面包围重重,不见的我能逃得掉。
文爻塞给我一张符就出去了。
我举着符看半天,也没看出这张符的用处。
就,有点无语。
给人道具,说明书都不留一张吗?
外面,文爻已经跟他们过了无数招了。
「你们以下犯上,就不怕我告到天帝面前,责罚你们吗?」
为首一人突然笑了起来。
「怕?怕什么?怕你吗?我堂堂开阳星君会怕你一条小鱼?你以为你得了传承就当真是东荒大地了?你猜你若死了,我会不会成为新一任的东荒大帝。」
说完,他阴鸷的眼闪出一抹寒光,手中长戟向文爻直面而来。
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
跑不了,这回当真跑不了。
我一跃而起,飞了出去。
我仰天一声大喊,「杖来。」
刹那间,海神杖从天而降,挡在文爻面前,替他挡了致命一击。
海神杖蕴含的神力巨大,开阳直接被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吐血的开阳。
「再来,你们不是自诩正统,看不起我们这些野路子吗?」
开阳星君抹去嘴角的鲜血,不服气地提起他的长戟。
一直没动手的天枢伸手将他拦住。
幽幽的目光盯着我,声音低沉,犹如一条蛰伏的毒蛇。
「你的血脉竟然觉醒了。」
我甩了一下头发,语气充满挑衅。
「是又怎样,怎么,害怕了?现在跑还来得及。」
我摆好战斗姿势,像个女将军的模样站在文爻身前。
「哼,我们走!」
天枢不是开阳,在不清楚我的实力之前不会轻易动手。
16、
他们走后,文爻随便用休息擦了一把脸,拉着我就要走。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我跟献宝一样,凑到他面前。
「文爻,我刚刚是不是可厉害了,冯夷一身神力都给了我,如今就算我是妖,也该是十阶的大妖了吧。」
文爻扶额苦笑,「对,你现在比我厉害多了。」
他话音一顿,突然冷下脸来。
「神族之人狂妄,向来看不起我们神兽一族,今日你虽然把他们打退了,说不定哪日他们还会找上门来,我们快些回去吧。」
「可是我还不想回去。」
见过繁华的我,怎甘心与繁华擦肩而过。
奈何文爻这次说什么都不答应。
只能跟着他回去。
17、
夜半时分,我带着墨池悄悄离开了水神庙。
墨池拎着大包小包有些没回过神来。
「神女大人,这是要搬家?为何不通知文爻一起来帮忙。」
我小声嘀咕,「搬什么家,没见我是在离家出走吗?」
墨池一脸认真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故作高深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非也非也,天地浩瀚,修炼岂能闭门造车?再说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这不是还差一把趁手的兵器嘛。
至于为什么不叫上文爻,我这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希望他明日发现我不见的时候不要太惊讶就好。
「那神女准备去哪?」
去哪我也没想好。
依稀记得典藏经里有记载。
大荒以东,有山名俊疾,山脉绵延千里,珍宝无数,有神脉藏匿其中。
那不如……
「墨池,我们去东荒俊疾山!」
大荒之东,有山名曰壑明俊疾,日月所出。有中容之国。
我站在俊疾山下往上望去,丛山峻岭,郁郁葱葱。
山腰有一扶桑树,树高千尺,遮云蔽日。
晨光从叶片缝隙中洒落,金光粼绚。
「哇,好美啊!」
原来日月同晖不是传说。
我双眼放光地拉着墨池往前走,「走走走,听说俊疾山下还有个中容小国,我们去瞧瞧。」
中容虽然是个小国,但也是个富庶之国,满地都是奇珍异宝。
我有些迫不及待。
墨池不赞同道。
「神女大人,我们还是先去寻找神器吧,早点找到,我们就能早点回去。」
寻找神器只是我逃离水神庙的借口,我继续找借口。
「来都来了,先进都城看看吧。」
墨池看似恭敬,实则强势。
「不行,神女大人晚一日回去就会多一分危险,还是尽快找到神器,早日返回水神庙。」
好不容易出来,才不要回去呢。
我心虚躲避他的目光,模糊应了两句。
「嗯嗯,我饿了,先吃东西,吃饱就去。」
至于何时吃饱,还不是我说了算吗。
然而,刚进城吃完一碗面就被他提溜着上山了。
18、
俊疾山上野兽众多,天黑之后不安全。
好在有一坐荒废的山神庙可以落脚。
「今晚在这将就一晚,明日我们上山,今晚我守夜,神女大人好好休息。」
墨池用法术生起火堆,忌坐在门口,庞大的身躯几乎将大门堵死,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讲真的,我怀疑他是怕我跑了,才坐在门口当门神。
第二日,天刚破晓。
墨池怀里兜了几个野果子回来了。
我不情不愿地吃了个果子随他进山。
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走呢。
「唰唰。」
前方不远处传来声响。
树影摇曳,一道若有似无的呜咽从中传来。
墨池化出武器挡在我的身前,声音沙哑透露出一股寒意。
「出来!」
原本寂静无风的俊疾山突然狂风大作,参天的大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树影之中,有巨大的黑影被笼罩着。
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一个庞然大物。
然事实却是走出一只可爱小兽。
小兽很小,通体赤红,毛茸茸的,头上还有两个角。
「好可爱啊。」
我拨开墨池,跑向小兽。
要抱,要撸毛。
一股力量在后面将我拉住。
面前原本可爱的小兽陡然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嗷——」
巨大的吼叫声差点将我耳膜震碎。
墨池把我拉到身后,如临大敌。
「赤焰金猊兽,传说中的上古凶兽。」
确实是凶兽,张着嘴凶巴巴的样子,像是想要把墨池给吞了。
面对赤焰金猊兽的攻击猛烈,墨池带着我每次都只是堪堪躲过。
我一把推开他。
「各自逃,你带着我,谁都跑不掉。」
何况我又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只需要一句“杖来。”
「不许用海神杖,别把天兵引来。」墨池提醒道。
我下意识的动作一顿。
额,后悔了,我应该带开山斧。
骄阳烈日下,一抹银色光闪过我的眼睛。
凝神望去,赤焰金猊的胸前不知挂着什么,闪着银色光芒。
「它身上有宝物,在胸口!」
我这么一喊,成功吸引了金猊兽的注意。
墨池暗道不好,看向我的眼神仿佛在说,闭嘴。
金猊兽大怒,竟然双腿站了起来。
足够两人高的庞然大物猛然甩给墨池一个巴掌。
墨池被拍它飞后就朝我而来。
我计算着角度,将手中匕首刺向金猊兽。
匕首虽然不如海神杖,也算是削铁如泥的法器。
刹那间,金猊兽被我刺中要害,发出震天怒吼。
没有海神杖的神力加持,我瞬间被震飞。
「神女大人!」
「小溪!」
两个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
我捂着脸,尽量不让自己脸着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反倒落入温暖的怀抱。
我叹了一口气,文爻终于还是找来了。
19、
金猊兽原本就受了伤,如今被我刺了一刀,躺在地上幽幽呜咽。
他胸口闪着银光的是没入皮肉一半的苍龙角。
它看起来很痛苦。
我拔出苍龙角,用疗愈术为它疗伤。
金猊兽不识好歹,刚好些就匆忙逃跑了。
我捂着胸口,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有些窃喜。
苍龙角,可算捡到宝了。
旁边的文爻朝墨池怒吼,甚至还给了他重重一击。
「小溪如今处境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曾经的悲剧你还想再来一次?」
墨池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乖乖挨训。
「是我把他骗来的,要骂你就骂我好了。」
我站在墨池身前,挡住文爻视线。
「不管你这次出来目的为何,马上随我回去。」
他对着我,总会宽容几分,然而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回到水神庙,他没收了我的山河图,还给我下了追踪术,防止我再次出逃。
20、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闭关。
对着苍龙角发愁。
再三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将开山斧和苍龙角熔炼一起,打造一柄长剑。
一个月后,长剑炼成,四海之劫也应验了。
闭关出来后,人间陷入汪洋之中。
水神庙因为有避水珠和海神杖加持,成了人间最后的一片净土。
百姓们跪在我的神像面前,纷纷求我显灵,救他们于水火。
水神庙外,说是文爻带着墨池死死抵住泛滥的洪水。
世界哪有净土,不过是有人在苦苦支撑。
我将海神杖召出,在水神庙前划起一道屏障将倒灌的海水抵御在外。
墨池看见我,先是惊讶,然后是惊喜。
只有文爻,他的眼里全是担心。
「你们守住水神庙,我回海里看看。」
随后寄出新炼好的剑。
「这是开山斧和苍龙角熔炼的神器,文爻,交给你了,给它取个名字吧。」
剑里有我一半的法力和一抹神识,万一我回不来,便让那抹神识修炼成剑灵陪着文爻吧。
说罢,我一人一杖,朝着大海深处而去。
21、
大海深处,天庭早就布置好天罗地网,只能我一头扎进来。
我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北斗七星君。
哪有那么多妖怪作乱,都是人心而已。
我笑了又笑,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也是难为你们了,为了我,竟然以人间苍生为棋。」
「你们要的不过是一个我而已,如今我也来了,你们也该放过凡界生灵了吧。」
贪狼星君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天大笑三声。
「果然是妇人之仁,你拥有至高无上的上古神力,还有上古神兵,竟然怜悯凡间的蝼蚁,甘愿牺牲自己,你莫不是还认为自己很伟大?」
一番话嘲讽意味十足,他身后的天兵面露不屑的嘲讽,看我犹如傻子。
我不在意,只是为苍生感到悲哀。
他们跪拜的天神不仅给不了他们庇护,却成了给他们带来灾难的祸首。
「少废话,要什么尽管拿去,拿完之后,放过四海苍生。」
我有种赴死的决绝。
可他们并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傻的神,为了蝼蚁的生命牺牲自己。
他们一致认为这是我的诡计,甚至怀疑我的身份。
开阳为了报上次的屈辱之仇,恨不得一戟将我刺死。
「管她如何,先拿下再说。」
他气势全开,提起长戟就刺向我的面门。
我计算着角度,如何夺下他的神兵,再以他为质,逼他们退去水患。
只是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文爻。
文爻一直跟在我身后,如今见我直面危险,再也忍不住了。
我送他的长剑发出蓝色荧光。
锋利的寒芒晃过我的眼睛,打掉了迎面而来的长戟。
开阳一招不中,便再来一招。
招招都是杀招,朝我而来。
文爻站在我面前与开阳对上。
开阳作为战神,越战越勇,文爻逐渐落于下风。
我召出海神杖,再次替文爻挡掉致命一击,再次将开阳击退。
文爻退回我的身边,见我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重黎,你难道要重现当年的悲剧吗?」
我这时才注意到,开阳身后站着一个不起眼的人。
重黎,颛顼的孙子,如今的天帝。
他走出来,重重的叹了口气。
「父帝当年酿的错,险些让天道崩塌,我又怎么会重蹈他的覆辙。」
他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封印。
我曾在归墟见过这个封印,当时封印完好,如今出现裂纹。
原来一字排开的天兵天将并不是为了抓我,而是合众之力,试试抵住封印不被冲破。
「归墟之境崩塌,海底巨兽要苏醒了。」
海底巨兽?
「这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文爻的追问,重黎不得不说出一万年前的秘密。
「归咎到底,还是父帝做错了。」
当年应龙净化大地,牺牲自己,只为了换来三界和平。
谁知共工氏没死,反而卷土重来,势要上九重天找颛顼算个明白。
若仅仅是一个共工氏,颛顼也不必憷他。
可共工竟然跟幽冥界的魔君联手。
若是应龙没死,或许神族跟魔族还有一战之力,可应龙死了。
唯有找到应龙遗落的上古神力才能化解这场危机。
奈何神力竟然在未出世的婴儿身上。
颛顼千不该,万不该对未出世的婴孩出手。
冯夷赶到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胎死腹中。
颛顼需要上古神力帮他击退魔族,而冯夷要救他的女儿和外孙女。
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那海中巨兽又是怎么回事?」
重黎面露难色。
「海中巨兽就是昔日的鲲鹏,父帝举全族之力将魔王州歧打落海底,借用归墟的死气封印将魔族封印在海底之下,为了防止封印被冲破,父帝便将昔日的祥瑞一同封印在海底。」
「归墟坍塌,封印得不到死气的加持,一旦封印破开,魔化的鲲鹏以及数千万的魔军,还有魔王州歧,无论哪个,我们都不是对手。」
为今之计,只有修补封印才能让三界免于一难。
我看着重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若我成为新的封印,是不是就能阻止灾难的发生。」
「小溪!」
文爻拉住我,满脸都是悲伤和震惊。
「重黎,你们神族不是向来看不起我们兽族吗,那就保持你的骄傲,修复封印!」
我理解文爻,他不希望我去填补封印。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重黎沉默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恳求。
「阿爻,都说送君千里,总有一别,当年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茫茫大海里了。」
都说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偷来的十余年光阴,够了。
「其实你也看到了不是吗?黑色的是死气,那片海底就是封印之地。」
只是当时他没看完,水月镜中,以身填补封印的是他,不是我。
四海之劫来临,魔王冲破封印,死气瞬间侵蚀了整个三界。
我被魔王抽走了血脉,彻底沦为废人。
为了救我,阿爻将我送进破碎的归墟之境,而他却以全部的灵力将魔王再次封印在海底。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被封印的只是魔王,魔兵带着一部份死气主宰三界,人间成了烈狱。
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不能让阿爻去填补封印。
只有体会过烟火的美好才想要守护,这一份美好,是文爻给我的。
文爻的力气很大,他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甩不开他的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四海之劫就在眼前,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当初找我来不就是因为这个吗?别告诉我你后悔了,这一切都晚了。」
文爻红了脸,也红了眼。
「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封印裂痕逐步加深,周围的天兵一个接一个因为灵力耗尽而神魂具散。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海神杖在空中划出一道结界,拦在我和文爻之间。
最后赶来的墨池只能绝望地拉住不断闯封印的文爻。
都说大荒多凶兽,狡猾凶狠,吃人无数。
我被世人驱逐过,也爱戴过。
经历过世间所有热爱和白眼。
终究命运使然逃不脱这轮回因果。
重黎问我,「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害怕来不及加固封印,害怕死气逃脱封印,害怕墨池为救我而死,害怕文爻代替我成为封印,害怕繁花不在,黑夜永存。
我纵身一跃。
再见了,我的爱人。
海底传来一声巨响,巨大的龙魂从海底一跃而上。
所过之处皆降甘霖,风息雨停之后,落日余晖洒向大地,尽显生机。
文爻,下雨时就是我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