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只是几个身影，到后面是几十个，到最后面是一群，数都数不清楚。肖安瞠目结舌之际，这还没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这些身影是一群之后又有一群，一群接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一下子就跑到了面前。
是马！
完美的马！
全是生化身。
青鸾驮着肖安，赶紧拔高了身子，飞上更高处。
这一群群马就从身子底下奔腾而过。
在它们前面，是广阔的太空，远处是寥落的星辰。后面是那颗巨大的恒星，看不见光线，但照在每一匹马上，都锃亮锃亮的，仿佛不是照亮的，而是马匹自个儿发出光亮，像一盏盏肥壮的马灯笼。
底下是没有尽头的、深邃的空间，比万丈深渊还要让人不安、恐惧，毫无安全感。
“喂，你们为什么跑？”
从青鸾底下飞奔而过，后面还有一群群马接踵而来，几乎看不到尽头。除此之外，旁侧同样出现了一群群的马，与这边的马比赛似的齐头并进，它们的身后同样看不到尽头，全是马。
没有幼马，没有老马，全是壮年的马，每匹都很肥壮，身形相当完美。
这是在太空，它们扬蹄飞奔，没有产生任何的泥尘，但却有声音在肖安的心中响了起来，那是的的的的马蹄声，敲天动地般震撼，又如无数的鼓点在接力敲击，连绵不绝，永不停歇。
肖安没见过如此恢宏的场面，这已经不是万马奔腾了，而是百万马腾，千万马奔了。没一会他眼前能看到的太空，全是这些生化身的马。
密密麻麻!
充斥了整个太空！
看着这些奔跑的身影，肖安甚至怀疑这不是在太空，而是在陆地上。
“马王被打败了，地方被抢了，我们是被赶出来的。”
有一匹身形异常高大、剽悍的大棕马，从青鸾的身子底下飞奔而过，听见肖安的话，便停了下来，仰着头回答道。
“你们的王，没事吧？”肖安关心地问道。
“没事！”大棕马回答道，“恢复了无色相之身，入定去了。”
没有开启轮回之门，死不了，被打回无色相之身，要么入定，要么让别人继续帮忙生化出马身，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为什么要做马？”肖安好奇地问这匹大棕马。
大棕马明显一愣：“做马不好吗？可以飞奔，撒开脚丫子跑，使劲地跑，无拘无束地跑。从天南跑到地北，不用愁吃、愁喝，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潇洒自在，不好吗？”
就这点理由吗？
真是好没见识啊！
肖安只得问道：“做人不更好吗？”
“做人？”大棕马从鼻孔里打了个喷嚏，反问道，“做人有什么好的？”
这次轮到肖安一愣。
“做人好啊，可以……”可以什么？肖安不禁犯难了，想起肉身凡人的一生，孤伶伶地来，然后苦乐参半，人走茶凉，都是过客风景，临终之时，挖起黄土盖上身，化成骨灰独自下黄泉，生死虽然看淡，但都得一个人去面对恐怖的未知……只得硬着头皮道，“可以体验酸甜苦辣，生离死别，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就这点理由吗？
真是好没见识啊！
大棕马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摇摇头，道：“你说的，我们做马全都有，而且负担没做人的重。所以，为什么非得做人呢？”
肖安顿时语塞住了。
说得也对……肖安竟然认同了对方的话，但转念一想，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跟你聊了，你都体验不到做马的乐趣，我们聊不到一块去。”大棕马说完，撒开蹄子，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看着它飞扬而去的身影，肖安懂了，每种生命的认知，就决定了它们的生命形态。你让这匹马去拥有人的身体，去做人，那毫无疑问，人的身体拴不住它一颗要狂奔的心，它只会空有人形，而不干人事，导致它的行为举止，有异于常人，不被常人所能理解。
“青鸾，你愿意做人吗？”肖安目送着千匹、万匹骏马，从眼皮底下驰骋而过，突然意识到他还坐在青鸾的背上，于是好奇地问道。
“我听说，人身是修行的最佳法器。”青鸾的回答，倒是充满了睿智，“如果没有一颗想要解脱的心，那还是去做畜生会好点，至少可以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那你呢？”肖安追问道。
“我？”青鸾见肖安逮着它不放，于是想了想，“看情况吧，如果我已经对美貌麻木了，或者对目前的生活了无生气了，那我大概会考虑一下，去体验一下人情冷暖，体验一下生离死别的痛，爱憎怨痴，狠狠地敲击一下自己的内心世界，痛彻心扉，大彻大悟，有了出离之心，解脱的心，我大概……也许……会去做人。”
“你倒是很客观，很冷静。”肖安不得不佩服道，“我以为你只会图做人的某个好处，而去抵触别的坏处。”
青鸾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吗，圆，它也不是圆满的，它只是无限接近于圆罢了。任何事情都有好坏两面。做人肯定也是，真要做人，也就图个经历罢了，哪能只图做人好处，而拒绝做人的坏处呢。做人，就当一场历练吧。”
“有道理。你虽然是一只鸟，可是你的领悟比很多人高明多了。多少人不知道做人只是一场历练罢了，所以才会到死时，才会觉得什么都没得到，白活一场，甚至在黄土盖身时还在问：我为什么要来这人世间走一趟，为什么？”肖安说完，要告辞了，“青鸾，再会！”。
这次，青鸾没有说“你直接给我消失吧”，而是点点头。
肖安心念一动，便在它背上消失了。
青鸾怔怔地悬在太空中，注视着千马、万马如流水一般，从它身子底下淌过去。
它目力所及，满眼的太空，已经被这些马匹所占据，仿佛这是一个马的世界，马的宇宙，而它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鸟。
有时它也不懂，为什么要让人帮自己生化出如此美丽的身子，却随时都会消失的身子。这是自己的身子，还是别人的身子？我拥有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这副身子再美，可换来的是什么，好像只有孤独……
（第一卷，天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