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旧梦对前尘认错

什么是死?

楚子涵低下头,车外的雨水从破损的缝隙中溢进来,蜿蜒流淌,淹没了她的脚背,带着一缕暗红色,就像是爸爸的血。

在万籁俱寂的黑暗里,只有海水从天而降的声音。

少女突然毫无征兆地刹车,难过地弯下腰,趴在了方向盘上,她青春期急剧生长而显得削瘦的后背弯成了一个绷紧的弓,断掉的风筝线,终于牵不住心里那块石头,任由它笔直地落了下去,砸得她从肝胆肺腑一直痛彻了心扉。

她竭力地喘息,感觉肺腑里全是炽热的火炭,因为整个世界都已经变成了痛苦的汪洋。

他就那样一年年地独自一个人藏匿生死攸关的心事?

可又怎么藏得住呢?亲情这个东西就像血管一样,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一个人血肉之躯的最深处,不可分割。

现在那个至亲就要死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深夜里拉着你的手带你回家了,再不会有人租了礼服来看你的演出,然后在你生日时像个神经病一样狂奔呼号,和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

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符号,死亡两字很简单,代表的却是终结、是永诀、是无可挽回,是再也握不到的手、感觉不到的温度,再也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启动!启动啊!”她忽然对着中控台大吼。她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在缓缓熄灭的微光里,她抬起头,漆黑的眼瞳在颤动着,却无法掩盖最深处的暴戾猩红。

引擎无法回应这种暴怒,它只是发出低沉无力的闷响,这台车已经达到了极限,再也没法开动。

楚子涵撞开车门踉跄地摔了下去,爬起来满脸泥水地逆着风雨狂奔。她明白了,她是要真真正正地失去那个男人了。什么留在世界上的东西,什么约定,她都不在乎了。

什么狗屁东西能让人为之赴死而不是活下去?

雨水迸射在脸上,楚子涵却感觉到血液宛如燃烧,刺激着纤柔的身体迸发出前所未有痛苦和力量。

她疯了,不怕黑影不怕奥丁也不怕冈格尼尔,她要去找那个男人。

大雨中小小的身影坐在迈巴赫的车顶上望着她远去,赤着的双足晃晃悠悠,双眼跃动着淡淡的金色,哼唱起歌谣。

楚子涵一头撞进黑夜的幻影里,却没有找到出来时的路。她现在回不去了,那个虚幻的世界拒绝了她这个怯弱的“奴仆”。

楚子涵木然了,她在原地打转,伸手只能抓到无边无际的冷雨。她低下头,像是拥抱着什么东西。在她的意识里这个世界褪成了灰色,灰色的世界里永远在下雨。

“也许是不知梦的原因,流离之人追逐幻影……”那小小的身影嬉笑着,朦胧着消失。

2005年7月3日,0407号台风“蒲公英”在这座城市登陆,暴雨,十级大风,城里放了三天的假。

对于这座滨海城市的居民来说,台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因此没有人慌乱,反倒是高高兴兴地在家享受意外的三天假期。

台风天没法出门,正常家庭就该趁此机会其乐融融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综艺,不过老路家不是。

路明非和表弟路鸣泽两看生厌,还得坐在那听婶婶踩一捧一,假期体验糟糕得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偏偏失去了网吧这个“应许之地”后,他连娱乐手段都没剩多少,想躲在房间里看漫画都不行,因为他和路鸣泽一个屋!

不过台风过境还是无可避免地会带来一些麻烦,比如当地的电视台正播放着救援情况。

昨晚高架路虽然被及时封闭了,但依然有些司机把车开了上去。最后风速大到他们不敢开了,警车也没法上去接他们,只好通过手机联络让他们靠着路边护栏停下,把车窗关死,在暴风雨里硬熬一夜。

多亏这种措施,没有车被飓风掀翻,只是车漆都在护栏上磨花了,发动机也进水了。一早风速降了,拖车就开上高架路一辆辆地往外拖。每个被救下来的人都如蒙大赦,车坏了没什么,车险定损多多少少会赔,人没事就是万幸。

高架路出口全都是一大早来守着的亲人,眼睁睁看着司机们从高架路上平安返回,年轻人们热情相拥激吻,老大爷老大妈泪眼婆娑,所谓感情总是在生死面前显得万分真挚。

不过路明非看人的角度总是有点刁钻,他正无聊地数着偷偷上高架的人是大爷大妈多还是精神小伙多。

结论是老登们压倒性优势,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年轻人死气沉沉,老年人杀气腾腾。

路明非正在肚子里吐槽着老登,然后眼角瞟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最后守在出口的人成群结队地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女孩,没有打伞,穿着校服,全身都湿透了,和警方的救援队站在一起,从凌晨开始。

她似乎已经被冻僵了,嘴唇泛紫,微微颤动,可一直没动,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高架路,每一辆车被拖下来她都会多看一眼车里面的人,警察不禁想她难道认不出来自己家的车么?看着挺娇生惯养的孩子,该不会冻傻了吧?

“没有了么?”她问。

“没有了,”警察放柔语气安慰,“没找到你家里人?别担心,高架路上的人我们都救出来了,没人受伤,没遇上肯定是错过了,回家看看吧,记得吃点药,女孩子家家的要小心着凉。对了,多喝热水!”

女孩的眼睛里却好像有什么微弱的,一直在闪烁的东西熄灭了。沉默很久之后,她慢慢地蹲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不说话。

警察看不见女孩的脸,觉得她是在哭,于是想上前拍拍她的背安慰几句,女孩子就是容易伤风悲秋,就算没找到人也犯不着哭嘛,有困难找警察,回家多喝几杯热水,我就不信多喝热水没用……

但他忽然止步了……他不敢走上前去,他清楚地看见女孩撑在地上的双手十指弯曲成爪,深深地抓进沥青路面里。

他没空去想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可怖的力量,只是在渺无声息的万籁俱寂中……从那具纤柔身体里感受到的,惊涛骇浪般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