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铜席镇的秘密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悲歌》

大侠和稻公子确实已经跑远了。大侠骑马，稻公子抱着大侠的腰，一路颠簸。走小路不快，他们只能努力前行。

但他们始终牵挂着亲人的安危，心里焦急万分。跑着跑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座山岗，稻公子提议：“我们到山岗上去，登高望远，说不定能看见家里的情形呢。”

两个人站上山巅，遥望家的方向，已经看不见庄园的楼阁，只隐约看见阵阵青烟。

大侠牵着缰绳的手一下子松开了，缰绳从手里掉了出来。“家，被烧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翁他……”

稻公子也愣住了，想起了自己的阿翁阿母，想起了报信的老刘，一边哭一边安慰大侠：“我们回去看看吧！那些坏人说不定已经走了！”

“不行……”大侠一边抽泣一边说，“阿翁交代过，我们必须赶紧往西走……呜呜，天快黑了，我们要赶紧下山。这个仇，将来一定会报！”

等稻公子和大侠下山，天已经黑了。这天夜里没有星星，辨不清方向，他们也没有地图，于是迷路了。

“我们沿着河走。”稻公子说，“齐国的地势西高东低，我们往河的上游走，方向就不会错。”

大侠把手伸进河里，从水的流动方向判断河的走势，之后两个人骑马向上游走去。

走了没多久，河水拐了一个大弯，他们再次迷失了方向。

在河岸边，稻公子提议就地休整，天亮再走。他们生起了篝火，燃着的木头噼啪作响。

稻公子噙着泪唱起了一首诗：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大侠安静地听稻公子唱完，心中感慨万端，说：“这首歌以前爹爹也教过我，抒发的是思乡之情。歌词特别简单，用情却特别真挚。你有没有发现，人在特别难过的时候，反而哭不出来？唱出来会好受一些。诗里的情绪，正与我们此刻的心境暗合——想回家却回不去，也不知道爹爹的境况如何……这就像车轮在心肠上碾过一样……”

说着，大侠索性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越等越难受，我不想再等了。凭我多年习武的直觉和四处闯荡的经验，往山的后面走准没错，我们赶紧走吧。”

稻公子本来不同意，但是拗不过大侠，只好跟着他走。

尽管没有地图，看不到星星，也辨不清河流的走向，但在自信的大侠带领下，他们走出去很远。

在无边的黑夜里，他们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灯火闪烁，星星点点。

“是不是到济南城了？”大侠兴奋地问。

“不会这么快，顶多到临淄城。”稻公子回答。

两个人骑马过去，却发现那不是城池的灯火，而是一处宿营地的篝火。

再往前走，稻公子和大侠几乎同时发现在那片宿营地中，有一群人正围着篝火喝酒吃干粮。

“不好！”稻公子低声说，“是稻相的追兵！”

大侠赶紧掉转马头，带着稻公子慌不择路地飞奔而去，马儿奔驰的声音惊扰了那些宿营的士兵。

“是什么人？”

“好像是匹马！”

“荒郊野岭哪里来的马？一定是稻公子，快追！”

宿营地里鼓声大作，追兵马上集合，很快追了上来。

“我明白了！”大侠一边玩命骑马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走错方向了！都怪我太鲁莽，不听你的话，害得我们自投罗网！”

稻公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希望马能跑得再快一点儿……

没多久，稻公子就感觉箭矢“嗖嗖”地从耳旁掠过，他正要叮嘱大侠小心，却猛然感到马趔趄了一下，险些把他们摔到地上。

大侠说：“不好，马中箭了！”

马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大侠和稻公子甚至能听见身后追兵“抓活的！”“别放箭！”的叫喊声。

前面是一处拐弯，路两旁是茂密的灌木丛。

大侠急中生智，让稻公子抱紧自己，快到拐弯时猛地一抽马鞭，马疼痛难忍，就把大侠和稻公子甩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马继续往前跑，此时天色太暗，追兵没有发现异常，就跟着马跑远了。

两个少年都摔得不轻，不过想到追兵很快就会发现异样追回来，他们没敢停留，赶紧继续逃跑。没跑多远，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村落。他们跌跌撞撞地逃到了一座茅屋前，屋里正点着灯。他们敲开了门，赶紧躲了进去。

这是一户贫苦农家，主人是一位老爷爷。他很心疼这两个孩子，为他们打来水洗了脸，又找了一些吃的，用陶土碗端了过来。

稻公子和大侠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地把食物都吃光了。

稻公子一抹嘴，问道：“老人家，这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好像从来都没吃过呢。”

老人苦笑道：“小公子，这哪里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这是菽饭，就是用豆子做的饭。我们穷苦人家，不饿肚子就不错了，菽饭就是好东西喽。”

听着老农的话，看着手里粗糙的陶土碗，稻公子不禁想起了平日锦衣玉食的生活，饭菜都是盛放在精美的漆器里——那漆碗漆盘以红漆打底，再用黑漆绘图，不光颜色好看，摸起来也像绸缎一样光滑，闻一闻还有股清香味。阿翁最爱用的酒碗上写着“君幸酒”三个字，小时候稻公子闹着要喝酒，阿翁不给他喝，就教他读这三个字，告诉他是“您请喝酒”的意思，没想到“君幸酒”就成了他最早认识的几个字……

稻公子从回忆中醒来，看着碗里的豆子，想起自己前几天还在吃烤肉、酱肉，却不知老百姓过着如此艰苦的生活，顿感惭愧。

吃饱喝足，老农已经为他们俩在地上铺好了席子和干草。稻公子和大侠把随身带的包裹当枕头，准备就寝。大侠发现稻公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问道：“公子，你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稻公子叹了口气，说：“我在想赶路的事情。白天我们能分辨方向还好说，到了明天晚上如果还看不到星星，再走反了方向，该怎么办？长安那么远，我们没有地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

大侠一听就蔫了，无精打采地重重躺下。“哎哟，疼死我啦！”他一下子叫了起来，“我忘了包裹里有阿翁让我带的信物了，差点儿把头硌破！”他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一边把包裹里的信物取了出来。

“什么信物？”稻公子也好奇地坐了起来，看着大侠把包裹信物的丝绸解开，露出一个漂亮的青铜小器。这个青铜器上有一只趴着的小老虎，造型憨态可掬。

“原来是席镇[1]啊！”稻公子和大侠异口同声地说。

大侠拿着席镇对稻公子说：“这个席镇我见过。我听阿翁说，他年轻的时候和郭解叔叔住在一起，他们白天在院子里习武，晚上在席子上读书。经年累月，席子都破了，席镇呢，也只剩下两个了，你看，连鎏金都褪了好多。等他们各自学成返回故乡时，就一人拿了一个席镇，当作信物。”

稻公子把席镇拿过来，凑着微弱的灯光，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虽然旧，可这个席镇真好看！我见过豹子、麒麟、乌龟造型的席镇，老虎造型的席镇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呢。”老虎本来很凶猛，制成席镇却特别可爱。你看它卧成一团，身体的轮廓弧线优美，放在席子上就不会钩住衣服；虎头虎脑，嘴巴的线条微微上扬，仿佛在笑；唯独按着球的虎爪刚劲有力，显露出百兽之王的威猛之气。总之，它具有一种朴拙之美。”

“咱们睡的是席子，正好能用上席镇，嘿嘿。”大侠说。

“等等，”稻公子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地说，“这个席镇有点不对劲啊。”

“哪里又不对啦？”大侠感觉稻公子疑神疑鬼，有些不耐烦了。

“我也说不准，但就是感觉不对劲。”稻公子把老虎席镇拿在手中反复掂量，皱着眉头问大侠，“席镇是干什么用的？”

“这还用说吗？用来压住席子角的嘛。”

“所以席镇一般很沉，对吧？”稻公子说。

“对啊，席镇里面要灌铁或铅，才足够重，不然压不住席子。”

“可是你掂量一下这个席镇，是不是太轻了？”

大侠接过席镇，掂了掂，点点头说：“难怪我背了一整天也没觉得沉。”看稻公子还在沉思，大侠继续说：“肯定是阿翁怕我背着沉，把灌的铅取出来了。别琢磨了，快睡吧！我都困死了。”

稻公子却像没听见似的，又把席镇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好一会儿，他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激动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搞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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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席镇就是放在席子的四个角上，用来压住席子的物件，在汉朝是日常用品。因为席子有四个角，所以席镇一般是一套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