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伦的小手从卫淮手里抽了出来,挪着小步子,走向围栏。
卫淮也跟了上去,看到木槽中,有的放的是盐巴,有的放的是大豆榨油剩下的副产品豆饼。
安布伦一点不惧怕这些看上去块头不小的驯鹿,她从木槽中右手抓了些盐,左手抓了两块豆饼,朝着一只半大驯鹿走了过去。
那是一只白色的有着点点浅色灰斑的驯鹿,和卫淮打杀的那只差不多大小。
看到安布伦靠近,它也迎了过来,伸着脖子低下头,先舔舐着安布伦右手上的盐巴,盐巴舔完后,又去吃她左手抓着的豆饼。
趁着这个时候,安布伦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的额头,小脸上洋溢出温馨的笑容。
卫淮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着这些看上去很温顺的驯鹿。
它们有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和牛一样的蹄子。
这确实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在卫淮看来,这些无论公母都有角的鹿,既有马头的威武,鹿角的美丽,又有驴身的健壮和牛蹄的强劲,
“似马非马,似鹿非鹿,似驴非驴,似牛非牛,所以汉人叫它四不像。它们虽然个头大,但非常灵活,以前老辈人,就靠着它们驮东西,哪怕身上的东西很重,它们穿山林,过沼泽,都很轻松。
它浑身是宝,皮毛可以御寒,茸角、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都是收购站最愿意收购的名贵药材,能换来我们生活用品,鹿奶也是清晨流入身体最甘甜的清泉。
它们不需要人过多的打理,总是自己寻找食物,森林就是它们的粮仓,但它们活动的范围太小了些,就大兴安岭北边的山里生活得好一些,连小兴安岭那边都不适应,还得经常搬迁。
我们去不了更远的地方,后来有了马,更方便出猎,驯鹿也就渐渐的不养了。
现在又养起来,主要还是想靠它们换来更多的钱粮,驯鹿值钱,得两匹马才能换一头,也学着山外,搞点副业,让女人们打理起来,能多赚一点钱粮,山里的日子也能稍微好些。”
这是昨天晚上,浓突汗告诉他的。
这二十多只驯鹿,灰色、褐色、灰黑色、白色和花色都有。
而这只在吃过安布伦手中的盐巴和豆饼就不停冲着安布伦嗅嗅,甚至伸出舌头在她小脸上舔舐,将她弄得跌坐在地上的白色驯鹿,就像一朵漂浮在大地上的云朵。
卫淮将安布伦抱了起来,帮她拍打掉狍皮衣上的雪屑,她又跑去木槽里,抓来些盐巴和豆饼,引得这只半大驯鹿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安布伦回来的时候,将小手里抓着的东西往卫淮手里塞,在卫淮接过后,她又指了指那只白色的驯鹿:“喂它!”
卫淮冲着她笑笑,将手里的东西,递向那只白色的驯鹿。
大概是因为是生人的原因,那只白色的驯鹿看到卫淮伸手,没有立刻靠近,反而退了几步,有些警惕地看着卫淮。
迟疑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经不住他手里食物的诱惑,它才试探着靠近一点,伸长了脖子凑过来闻了闻,见卫淮没有多余的举动,也开始放心地舔舐盐巴,吃了豆饼。
安布伦看看驯鹿,又看看卫淮,似乎显得有些高兴,到食槽边去看看,见食槽里那些投放的盐巴和豆饼已经被别的驯鹿吃完,就跌跌撞撞地往中间那个撮罗子里边走去,没多长时间,撮罗子里边刚才喂驯鹿的一个女人钻了出来,递给她一个小盒子,抱着走了回来。
大概是担心驯鹿过量吃盐巴,那女人给安布伦的,都是一些豆饼,而她将东西交给卫淮,伸手指指那只白色的驯鹿。
就这样,卫淮跟着安布伦,直到将盒子里的豆饼全都喂给那只驯鹿。
那只白色的驯鹿已然熟悉卫淮,东西喂完了,还一直跟在身后。
直到领头的那只长着威武鹿角的驯鹿又到林中去刨开雪层,采食下边的青苔,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声有些远了,这只白色的驯鹿才跟着钻进林子。
安布伦小手早已经冻得通红,卫淮即使穿着军大衣,也觉得有些冷,弯腰将安布伦抱了起来往回走。
“驯鹿很乖,只要多喂几次盐巴和豆饼,它就跟着你转,跟你玩……不要伤害它。”
安布伦回头看着远去的驯鹿,小声说了一句。
卫淮微微一愣,他明白安布伦让他喂驯鹿的原因了,很认真地点头:“叔叔记住了。”
这是来自善良的训斥。
回到撮罗子里面,篝火已经烧得只剩下些余烬,他赶忙将那些还红着的木炭扒拉到一起,往上面添加些细柴,趴着冲那些木炭吹气,接连吹了十数下,越来越红色木炭终于将上面的细柴点燃,浓烟中腾地一下窜出火苗,放下门帘挡着寒气后显得昏暗的撮罗子里亮了起来。
虽然是在养伤,但卫淮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点事情做一下。
只是脑袋有伤,又不是腿脚有问题。
人,得会来事儿。
浓突汗把安布伦交托给自己照料着,看着她黑乎乎油乎乎的小脸,还有那身穿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本该是棕白色的袍子,也被抹得衣袖和衣襟都黑乎乎的,还有那一头显得凌乱打结的头发。
这种袍子,卫淮不知道该怎么打理,但他觉得,安布伦好好洗洗,应该会更可爱。
可冬雪天这么冷,贸然给她洗澡,哪怕撮罗子里有篝火,别说是三岁孩童,哪怕是大人,也容易被冷得生病。
不过,洗一下头发,还是可以的。
卫淮开始忙碌起来,将煮稀饭的吊锅拿到外面雪地上,抓了雪搓洗干净后,又装了满满的雪回来,吊在火上化着。
满满一锅雪,结果只化了浅浅的一点点水,他不得不往返好几趟,才将一锅水化满。
安布伦很安静,坐在几根木头和桦树皮搭成,铺了狍子皮的床上,自顾自地把玩着那些神偶,在她这里,神偶只是玩具,也不知道身为萨满的浓突汗看到会怎样。
在水烧热后,卫淮将安布伦那顶狍头帽摘下来,见发丝上粘连着不少虮子,还有虱子在爬动,大概是被咬得习惯了,痒的时候,她也只是随手挠挠。
卫淮并不奇怪这些虮子、虱子,在这年头,别说住在深山里的人,一般农村家里,挤压和牲口混杂,谁身上都能找出一些来。
“来,叔叔帮你把头发洗一洗。”
卫淮四下寻找可以用来洗头的东西,看看见床边绳索上挂着毛巾,床腿脚上放着胰子,心头一喜,不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布伦不过三岁而已,瘦瘦小小的,卫淮干脆让她躺在床上,只将脑袋从床沿伸出来,篝火加旺后,把装了热水的木盆放在下边,用水打湿头发后,涂了胰子,洗了两遍,顺便帮她将油乎乎的脸和一双小爪子给洗了。
她倒是配合,只是在洗头的时候,还在玩着那个叫海青的神偶。
等到洗结束,卫淮掀开帘子到外面倒水的时候,才发现之前喂驯鹿的女人就在撮罗子不远处听着,突然看到卫淮出来,她瞥了一眼,匆匆离开。
卫淮不知道她什么用意,猜测是她不太放心安布伦跟着自己,也没在意,回到撮罗子里,招呼着安布伦烤干头发,用梳子帮她将头发梳顺滑后,又用篦子细细梳了一遍。
就在他将狍头帽缝隙里的虮子的虱子找了一遍,准备给安布伦戴上的时候,门帘再次被掀开,那女人偏头看着里面,冲他笑了笑,朝卫淮递来一样东西,用有些别扭的汉话说:“给她擦擦,能防皴。”
那是用贝壳装着还没用过的七分钱一盒的蛤蜊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