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府警本部，刑事搜查第一课，课长办公室。
哪怕已近深夜，吉川春岱却仍守在单位加班。
对很多中年男人来说，早早回家不仅意味着要面对婆娘和孩子那一摊糟心事，还得在睡前殚精竭虑交上一份称心如意的家庭作业。
而加班到深夜，只需一句“太累了”就可以省去交作业的精力。
尤其是对于吉川春岱这样的小领导而言，在权力春药的作用下，工作比耕作更能带来精神上的快感。
他全神贯注地埋首在办公桌上，翻看着文件，“地中海”被头顶的白炽灯照得锃亮。
“滴滴滴”
摩托罗拉J-51那熟悉的铃声响起，吉川春岱从桌上拿起手机，打开翻盖，先看了一眼屏幕：
渡边弘一。
看到这个备注，吉川春岱一把放下手中的文件，神情肉眼可见地严肃了起来。
不仅仅因为对方是警务部部长（警视正），而且还是大阪地方派的扛把子人物之一！
吉川春岱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恭敬地道：“摩西摩西，渡边前辈，我是吉川春岱。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吉川君，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让藤原智宏这个小王八蛋获得立功机会吗？”
渡边弘一的声音听着火气不小：“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桌上那份立功报告是怎么回事？”
吉川春岱摸了一把发量稀疏的脑门上的汗，硬着头皮道：“渡边前辈，我也是没办法。”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这句仿佛在划分界限的话顿时让吉川春岱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感受到了这位老大哥话语里隐藏的怒火。
“嗨！渡边部长，这次实在没办法，银行劫案一事藤原智宏的出色表现在场那么多人有目共睹。案件调查报告刚刚出来了，他这次立的功实在是太大了，连刑事部的佐藤部长都催我赶紧上报功劳。”
说到佐藤部长，渡边弘一有些异样的反应：“八嘎！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就这么急着在上级面前露脸？”
“嗨！属下也觉得他确实太想进步了！不过，我们不是还没和他撕破脸吗，而且......我和青木君也还被安插在他手下，您之前说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渡边弘一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才沙哑着声音开口道：“我知道！这个不用你教！可是东京藤原家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要藤原智宏腐烂在警界底层，从进来的那一天到退休都只能在巡查部长的位置上，蹉跎一生，不得寸进！”
吉川春岱苦笑着应道：“嗨！我知道了！那渡边部长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听您的指示！”
渡边弘一的脸色阴晴不定，想到藤原家那位高权重的大人，随手一挥就能让自己丢掉乌纱帽，甚至锒铛入狱，他不禁有些寒颤，语气也越发不客气：
“吉川，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取消他的立功授奖，你针对藤原智宏的审查结果出来没有？他是不是刻意伤害福田家的大小姐。”
吉川春岱语气十分无奈：“渡边部长，都怪这小子太滑溜了，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掌握他蓄意伤害福田家大小姐的证据，审查暂时也没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
“八嘎呀路！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一声怒气十足的喝骂从电话那头传出，伴随着水杯摔碎的清脆瓷片声。
吉川春岱锃亮的脑门上汗如雨下，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却是迫于对方的威严，不敢吱声。
“交代给你的事情永远都做不好！你要是干不好这么简单的事，就在课长任上终老好了！或者换个能干的来当你这个课长！”渡边弘一气得接连怒声呵斥。
吉川春岱这下无法再保持淡定了，对刚够到了权利特权门槛的他而言，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的迷人，而仕途判了死刑就等于他的人生也失去了意义！
于是他一听就急得有些喘不上气，连声道：“渡边前辈，不至于如此，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藤原智宏这次立的功给剥夺掉，还要让他成为警队的耻辱！”
“渡边前辈，您能不能先把这份立功报告留置在手里，多拖一段时间不批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让藤原智宏从警队滚蛋！”
不料渡边弘一听完，却是轻蔑地骂道：“无可救药的蠢货！你光知道自己压不住，也不想想我压不压得住？”
“这次福田大小姐也在立功名单上，下午福田家老爷子才和本部长通过电话，我敢拖着不批吗？藤原智宏那小子，这次能晋升算他走运！”
“可藤原大人那里怎么交代？”吉川春岱被他骂得彻底没脾气了，开始说不想批的是你，现在扯一堆理由说不得不批也是你。
小丑竟是我自己？
好在，渡边弘一骂归骂，但还是展现出了作为前辈的担当：“我会再拖延一晚，明天，在本部长过问他们立功受奖这件事之前，你最好尽快在藤原智宏身上给我找出污点！”
他放低声音，有些阴恻恻地暗示道：“思路要打开，吉川君，污点这东西，没有也是可以创造的！”
“嗨！”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吉川春岱的脸色阴沉得像黑云压城，他思索了片刻，拨了青木次郎的电话，决定将寒气传递下去。
“咚咚咚咚咚”
电话没人接，但是吉川春岱的办公室门却是被急促地敲响了，来人似乎十分心急。
他眉头一皱，正想询问门外来人何事，门一下就被推开了。
那人竟直接闯了进来！
是青木次郎！
吉川春岱那张满是愠色的肥脸愣了一下，他本想大声呵斥这个忘了上下尊卑的小子，但想到在他手下做事这么久，青木次郎为人处世一向颇有分寸，现在想来是有急事相告。
于是，他耐下性子想听听青木次郎说什么。
果然，青木次郎进来后，扬起手中拿着的硬盘，满脸兴奋地冲他道：“课长！我发现藤原智宏的问题了！”
吉川春岱一听，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原本有些愣神的脸立刻解冻，喜上眉梢，这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啊，来得真及时！
他连忙伸手招呼青木次郎道：“哟西！干得漂亮，青木君。过来，坐下慢慢说。”
“课长，我用您的电脑播放一下监控视频，边放边分析。”青木次郎见他喜笑颜开，知道自己这次是命中了吉川春岱的G点，自告奋勇地走上前来要操作他的电脑。
吉川春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将电脑上正在浏览的网页关掉，青木次郎便看见了显示屏上的内容：
花花绿绿的海报似的封面上写着各种让人血脉赍张的文字，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竭力展现着卖点的敬业演员们。
想不到课长竟在办公室的工作电脑上.......
两人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青木次郎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把头低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给了吉川春岱留出关闭网页的时间。
等吉川春岱开始操作鼠标时，青木次郎转速飞快的脑子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
他有些愤慨地道：“现在的制片公司和广告商实在是太无良了！竟然将广告放的到处都是，影响我们办公！”
吉川春岱脸色如常地关掉网页，不紧不慢地坐下，气定神闲地道：“是啊！回头让生活安全部的弟兄好好管理一下这些无法无天的风俗业才行，我们这些老家伙看了还把持得住，青少年可就深受荼毒了。”
青木次郎低头应了两声，总觉得课长现在的状态很贤。
“好了，你过来讲一下发现藤原智宏存在的问题！”吉川春岱让出了电脑，向青木次郎示意道。
“嗨！”青木次郎走上前，将硬盘插入吉川春岱的电脑里，点开了里面保存的视频，正是银行门口的监控画面。
“课长，前面的内容我们都看了，当时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但是，您看这个！”青木次郎话锋一转，拖动进度条调整到了藤原智宏拔枪射击的那一刻，再小心翼翼地用按键往前调了一点。
只见画面上的藤原智宏像是被施展了倒退法术，画面逐渐回退到了他收枪，伸手，摸枪的那一帧。
“咔！”青木次郎狠狠按下了暂停键，用力过大以至于键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
可以想见，他为了截取到这一帧关键画面，费了不少心思，甚至私下尝试练习了多次，才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时机。
“课长，您看！车的侧面能看见一只手，那是藤原智宏的！就在他出枪以前，这只手在福田纯子身上摸索。我分析认为，这是藤原智宏伸出手在取福田纯子身上的配枪！他用的枪不是自己的！”
吉川春岱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藤原智宏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配枪，而是要用福田纯子的？
确实有问题！
吉川春岱眼前一亮，忍不住夸奖了一句：“哟西！青木君，你分析得非常好！”
说着，他想要看清视频上的细节，但无奈监控画面的像素还是太低了点，拍下来的那只手显得有些模糊，根本无法看清具体的细节。
吉川春岱揉了揉眼睛：“青木君，放大一点我看看！”
“嗨！”青木次郎滑动鼠标滚轮，将视频画面放大了数倍。
吉川春岱锃亮的大脑壳凑近办公桌，一双绿豆眼几乎要贴到显示器上，这才勉强看清那只手上拿着的黑色物体。
确实是枪！
他可以百分百确认，藤原智宏拿起了福田纯子的枪！
青木次郎见吉川春岱也看清了，顿时补上一句：“课长，您也看到了，这就是福田纯子的枪，在危急时刻，我们一般都是拔出自己的配枪使用的，这才是一个正常警察的做法！”
吉川春岱点头认可了青木次郎的话，事实如此，警员们的配枪都是固定的，因此大家对自己的老伙计熟悉程度最高，用起来也最为得心应手。
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会使用别人的枪，用起来不习惯还是小事，开枪后要写报告时才是麻烦事。
除非，他自己的枪丢了！
吉川春岱明白青木次郎的指向了，当即会意地看了一眼他，点头道：“藤原智宏这样的行为确实嫌疑很大，枪库那边怎么说？”
青木次郎立刻回道：“我问了，枪库管理员反馈说藤原智宏编号为222的配枪和福田纯子编号为819的配枪并未归还！”
“不过，现场枪弹痕迹检验的结果是不是还没拿到手？能否确定劫匪身上的伤是福田纯子的枪造成的，这也很重要！”
“嗨！课长，我问了搜查第四课负责这起案件的调查组，他们说枪弹检验报告刚出来！我已经取到了。”
说着，青木次郎低着头，双手奉上了一份纸质报告。
吉川春岱满意地点头，一连两个问题，青木次郎都提前考虑到了，看来他真是有长进了！
翻看着报告，吉川春岱嘴上也没闲着，他说道：“哟西！考虑得很周到啊，青木君，我们警队就需要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才！”
吉川春岱激励下属还是很有一手，两句话就将青木次郎说得心花怒放。
“嗨！都是吉川课长领导有方，属下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青木次郎假意谦逊地道，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暴露了他的高兴。
“嗯，哟西！不错！”
吉川春岱将枪弹检验报告看到了末尾，见到了自己想要的结论：经检验，现场枪弹痕迹与编号为819的警用配枪登记的膛线特点相吻合，鉴定为警员福田纯子的配枪造成了劫匪的死伤！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了，藤原智宏的配枪绝对不在他身上，否则他没必要用福田纯子的枪！
吉川春岱手指轻敲着桌面，思索了一阵，迅速做出了安排：“青木，你带着手下的组员，先去将藤原智宏给控制起来，带到监察官室，当场逼迫他交出自己的配枪，假如他不同意，就对他进行强制搜身！”
“他一定没办法交出编号为222的配枪，这时，你就可以逼问他把枪弄丢到哪里去了！”
“记住！全程录音录像！我现在去向刑事部佐藤部长汇报此事，并且带着他过去现场。这次，一定让藤原智宏插翅难飞！”